跑船人家的娃娃，都是拴著龍帶長大的。

貨船開出錨地，周道雪整理船頭后視鏡。

金殿中吃飯時，周道雪就在旁邊搭把手。

貨船駛?cè)肴ごl，金殿中隨著水位變化，不斷調(diào)整纜繩。

船尾上種著小蔥，炒菜時隨手就能掐一把。

貨船緩緩停在船閘前，周道雪麻利地將纜繩套到岸邊纜樁上，將船穩(wěn)住。

“嚯！你看，明天最高43℃！”6日早上8點半，船老大金殿中抹了把汗，手機天氣預報上一溜“小太陽”，與火辣辣的陽光遙相呼應。

金殿中的船，停在杭州鴉雀漾水上服務區(qū)，帶著近900噸鋼材從江蘇江陰過來，準備經(jīng)京杭大運河過三堡船閘，前往富陽東洲港?？康却?，再由新壩船閘到紹興。

高溫、烈日下，古運河往來的煤炭、礦建材料等物資川流不息。這些在千年運河上流動的大宗貨物，是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生動注腳；那些在江河里流淌的船上人家，亦懷揣著對生活與未來的火熱夢想，掌舵前行。

船上到底有多熱？

這種熱從毛孔里滲進去，變成汗珠發(fā)出來

“真的要上船嗎？船上巨熱，你不習慣，可能會中暑的。”登船前，市交通運輸行政執(zhí)法隊內(nèi)河港航執(zhí)法大隊工作人員反復和記者確認。

這倒是激起了記者的好奇心，船上到底有多熱？

一登上金殿中的浙上虞貨0686號貨船，立馬感受到了——

鋼制甲板一直暴露在陽光下，溫度最高，手不小心碰到，被燙得趕緊縮回來。鉆進狹小的駕駛艙，天花板是燙的，腳下的地板是溫熱的。

“上曬下蒸。”金殿中用船戶們常掛在嘴邊的四個字，精準概括了高溫天的駕駛艙。這種熱，從毛孔里滲進去，變成汗珠發(fā)出來。不知不覺中，記者的頭發(fā)已濕了一半，汗一時來不及擦，就滴進眼睛里，漬得生疼。

駕駛艙里一只小小的空調(diào)特別醒目，金殿中的一句話，讓記者捕捉到了“涼意”：“你今天跟我的船算幸運的，等船開起來就不熱了！”

金殿中今年30歲，愛人周道雪今年27歲。夫妻倆開船拉貨，船是公司的，兩人跑貨拿工錢，一干就是7年。

上午9點多，由金殿中掌舵，船從鴉雀漾錨地出發(fā)。一開起來，就有風呼呼往駕駛艙內(nèi)灌，盡管帶著熱氣，卻也涼快不少。吹了會風，周道雪就把駕駛艙門窗都關(guān)了起來，打開空調(diào)，不一會兒，駕駛艙里的溫度降了下來。

這些年，奔波在古航道上的貨船在升級，并且普遍裝上了小功率空調(diào)。金殿中夫婦開的船，載重近千噸，在內(nèi)河上算是大船了，“但也不算新，比我們輕快的船有不少?！敝艿姥┲钢粫^的一艘船說，“這是一樓半齊頭船，噸位小，是比較老的船型，艙里比我們這船更熱些?，F(xiàn)在，這種船型越來越少了，好多也裝上了空調(diào)?！?/p>

貨船靠燒柴油發(fā)電，因此要開船時才有電，或者另外加臺柴油發(fā)電設(shè)備。雖說油錢由公司支付，但有定額，超出就得夫妻倆自己貼補。

今年春末夏初，金殿中夫妻自掏腰包，花了1萬多元在船上裝了一套光伏儲電設(shè)備，又在后艙臥房里加裝了一臺小功率空調(diào)。這個夏天，無論是行船還是靠港停泊休息，船上都有了涼風，也不怕燒柴油費錢了。

更大的變化還在后頭。

今年7月，浙江省首艘內(nèi)河貨運船在杭州完成了“油改電”，船舶動力由柴油動力推進系統(tǒng)變?yōu)殇囯姵貏恿ν七M系統(tǒng)，將實現(xiàn)杭州航區(qū)內(nèi)河貨船新能源應用零的突破。

金殿中夫妻聽記者說起這事，稀奇又期待：“整船都靠電跑？電量應該足的吧？不用擔心船上各種電器費電了吧？說不定我們也能開上呢！”

刺目的陽光下還有很多活要干

常年在外跑船，照樣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船行水上，用電是大問題。目前的傳統(tǒng)貨船上，即使是加裝了光伏儲電，也不能敞開用。

船行駛到三堡船閘前等候進閘，慢了下來，駕駛艙內(nèi)的空調(diào)自然就關(guān)了。金殿中掌舵，將船慢慢停進橋下陰影里，周道雪在船頭和船尾來回跑，傳遞船的位置。

靠近堤岸，船身一側(cè)綁著的數(shù)個廢舊輪胎成了船與岸的緩沖物，被絞得嘩啦響。周道雪眼疾手快，在船頭拿著打著圈結(jié)的纜繩，套到岸邊纜樁上，拉緊，往船上纜樁上繞幾圈，再打個結(jié)，隨即又快步跑向船尾，同樣一番操作，船就穩(wěn)穩(wěn)停住了。

刺目的陽光下，還有很多活要干。船尾生活區(qū)，已積攢了滿滿五六桶垃圾，按廚余、生活分好類，兩人配合著拎到岸上垃圾投放區(qū)；貨艙上蒙的蓋布有些地方松動了，他們又挨個去緊緊。

雜活告一段落，回到船艙里脫下救生衣，記者發(fā)現(xiàn)金殿中和周道雪的衣服已被汗水浸濕。

燒飯也是個苦差事。后艙臥房里小小的空調(diào)，管不到廚房，一開火燒飯，廚房成了“烤箱”。周道雪頭上搭塊濕毛巾降溫，見記者拍照，她不好意思地拿下來：“和其他船娘學的，難看但管用?！?/p>

這么熱的天，為啥要開火？“都是他，太愛吃螃蟹了，刷新聞看到開漁，就催著我上岸買來吃?！敝艿姥┌豚涟胄Φ芈裨估瞎?，“總不能頓頓泡面吧，自己燒實惠又好吃！”

常年在外跑船，風吹日曬雨淋沒少挨，但夫妻倆照樣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船上養(yǎng)著條名叫“小花”的小鹿犬，是夫妻倆的“寶貝”；船尾花盆里種著大蒜、蔥和辣椒，日常炒菜隨手就能掐一把；水桶里放著冰塊養(yǎng)著小泥鰍，待到船停到東洲港錨地，金殿中打算拿它們當餌釣魚嘗鮮。

“干哪行都有辛苦的地方?！背弥鴲廴伺苋ズ笈?，金殿中一手掌舵，叼起一支煙點上，手指輕輕捏住，深吸一口，“我大哥種大棚蔬菜，這天氣，棚里溫度比我船上還高，他不辛苦嗎？你們記者大熱天的在外面采訪，不辛苦嗎？”

金殿中對記者說，自己不過選了一個適合自己、也能吃得起這苦的工作，“就是為了掙錢養(yǎng)家，把日子踏踏實實過好。不過真像你說的那樣，因為我們跑船，大宗物資得到保障、促進綠色發(fā)展……”他笑了，“那我也高興的！”

熱浪下強對流天氣說來就來

吃點苦算什么呢，日子總歸是越來越好

高溫熱浪下，強對流天氣說來就來。

下午4點，船行至錢塘江富陽水域，太陽仿佛被蒙上了一層紗，“長”出了“毛邊”。“要下暴雨了?！笨匆谎廴疹^，金殿中很淡定，“這幾天，天天這樣。”

然而暴雨沒來，大風先來了。風在錢塘江里慢慢卷起了白頭浪，貨船頂著江浪前行，不時有浪頭拍上船來，沖刷著船頭和甲板，傳來一陣陣悶悶的敲擊聲。

所謂“行船跑馬三分險”，便是如此。“這要是在長江上，就有點慌了。”周道雪看記者有點緊張，隨即又說，“咱們在錢塘江上，江面不寬，船大又重，應付這點浪完全沒問題?！?/p>

金殿中從少年時就跟著父親跑船，而周道雪則是漁民家的女兒，在江蘇盱眙水蕩子里的一艘水泥船上出生、長大。往上一輩追溯，金殿中和周道雪都算是正兒八經(jīng)的“船二代”。

靠著在船上練就的本領(lǐng)，夫妻倆把日子過得美滋滋，早已勝過父輩。

他們在江蘇盱眙縣買了商品房，有一百多平方米。6歲的女兒和快1歲的兒子，住在新房里，在外婆外公的照顧下，兩個娃白白凈凈、聰明伶俐?！按蟀雮€夏天快過去了，女兒腿上一個蚊子包都沒有！”周道雪給記者看手機里的照片，臉上寫著開心和想念。

他們的收入很不錯，每年除了房貸以及一家四口的支出、給老人的心意，還能有數(shù)萬元的積蓄，“公司還給我們交‘五險’，以后有保障。”關(guān)于未來，金殿中心中早有規(guī)劃，公司老板就是他的榜樣，“先打幾年工，后面如果行情好，就自己買條船，掙更多些、讓家人的日子過得更好些！”

不過，金殿中還有個遺憾——跑船這么多年，從京杭大運河穿過杭州市中心那么多次，卻從來沒帶著愛人去杭州城里走走、去西湖邊逛逛。唯一一次上岸逛逛，還是多年前，當時因錢塘江水位過低，船在京杭大運河杭州市區(qū)段長時間滯留，金殿中和跑船的小伙伴們順著大運河逛了一圈。

“杭州很美，人也很好！”金殿中告訴記者，杭州乃至浙江除了水利船閘，其他幾乎所有船閘都不收過閘費，管理部門的人也很和善，“還給我們送降溫防暑用品?！?/p>

杭州對于金殿中來說，曾是一個可望不可即的“大城市夢”，但如今，夢似乎不再遙遠。他說，自己在父輩的基礎(chǔ)上，已實現(xiàn)了從水上到岸上安家，還是個不錯的家，或許，兒女也能站在自己的肩膀上，完成這踮腳一躍?！案邷厮闶裁茨?？吃點苦算什么呢？日子總歸是越來越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