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近年訪演足跡遍布五大洲6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海外觀眾500多萬人次——

　　文化出海，婺劇何以立潮頭

　　在浙江婺劇藝術研究院的辦公室墻上，掛著一張世界地圖，上面的大半陸地面積都已標紅。

　　“今年1月訪演的玻利維亞、巴巴多斯、孟加拉國，都是我們第一次去演出，還沒來得及在圖上標出?！闭憬膭∷囆g研究院院長王曉平說，這張地圖上記錄著浙婺出海的足跡。

　　據(jù)文旅部統(tǒng)計，浙婺訪演足跡遍布五大洲，是近年在海外演出場次最多的地方戲曲院團——海外演出路線串起了6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為500多萬人次的海外觀眾呈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戲曲之美。

　　婺劇擁有500多年歷史，其影響力曾經(jīng)局限在金華市及周邊地區(qū)，如今正走向全國、走出國門，海外傳播力日益增長。僅今年1月，劇團就應邀派出3支隊伍赴6個國家演出。

　　一個生長于金華的地方戲劇團，為何能在國外開出文化傳播之花?今年春節(jié)期間，記者跟隨劇團赴海外訪演，探尋出圈密碼。

　　圈粉無數(shù)

　　外國演出商從“頭回客”變“回頭客”

　　2月17日，永康市石柱鎮(zhèn)妙端村的農(nóng)村舞臺上，梅花獎得主、浙婺武生樓勝一臉文氣的許仙扮相，使出絕活“十三跌”后。臺下觀眾叫好聲、鼓掌聲此起彼伏。

　　樓勝很忙，在指導完今年1月出國訪演隊伍中的年輕演員后，就投入了央視春晚的排練工作；接著是從年初一到初五的新春惠民演出，以及持續(xù)至今的下鄉(xiāng)送戲……

　　在不一樣的舞臺，樓勝表演得一樣投入，“我們浙婺每個演員，每年至少有上百場的下鄉(xiāng)演出，這讓大家鍛煉出了用不同動作、唱腔、眼神調動觀眾情緒的能力。這樣的經(jīng)驗，讓我們在出海演出時也能抓住外國觀眾的心?！?/p>

　　樓勝拿出手機，給記者看了一條來自新加坡戲迷的新年問候：“樓勝，新年快樂!今年的出海演出行程安排好了嗎?會到新加坡演出嗎?”戲迷叫羅章憲，與浙婺結緣于2013年。當時樓勝還是青年演員，帶著“文戲武做”的代表作《白蛇傳》訪演，收獲了羅章憲等10多位鐵桿戲迷，如今他們的“粉齡”已有12年。

　　之后，浙婺3次新加坡訪演，羅章憲與朋友們總會搶購幾十張票，送給親朋好友。新加坡演出頻次不高，羅章憲還會趕到金華，在浙婺待上一周，過足戲癮。去年，羅章憲和十幾位朋友組團，從新加坡飛往香港，只為了看浙婺在香港的3天演出。

　　婺劇唱腔的高亢婉轉、文戲武做的舞臺呈現(xiàn)，不止華人戲迷能咂摸出其中味道。

　　今年春節(jié)期間，記者跟隨浙婺團隊前往泰國?，F(xiàn)場，記者聽到全場高喊“Sood Yod!(泰語：精彩)”，平均不到一分鐘就能響起一次熱烈掌聲。

　　“裝扮好看，音樂節(jié)奏強，唱腔有韻味，武功特別棒?！碧﹪^眾吉拉用英語向記者一股腦兒說起觀后感，“能幫我和演員合張照嗎?”吉拉拉著記者擠到謝幕的演員面前。

　　除夕當天，泰國總理佩通坦·欽那瓦接見了浙江婺劇演職人員代表，她稱贊說：“你們架起了泰中文化交流的橋梁?！?/p>

　　這樣的交流之橋，同樣搭建在中國與歐洲、美洲、非洲、大洋洲之間。

　　“我2013年在德國柏林、2018年在馬耳他瓦萊塔、今年在加拿大多倫多工作時，都感受到了婺劇給當?shù)厝藥淼捏@艷?！敝袊v多倫多總領館參贊銜領事王彥軍如數(shù)家珍，“當?shù)赜^眾從最初不以為然，到觀看時滿堂喝彩，再到演出后爭相和演員合影，足見其藝術感染力之強。從歐美觀眾的反饋看，婺劇完全有海外商業(yè)化演出的能力?！?/p>

　　浙婺的商演能力，在去年6月的西班牙馬德里得到了驗證。

　　那時，歐洲杯激戰(zhàn)正酣，馬德里是著名的足球城市，在足球賽事期間，當?shù)匮莩鍪袌鐾幱诘兔云凇Ｈ欢?，馬德里可容納近800名觀眾的運河劇院，浙婺兩天的演出票早早售罄?！爸袊鴤鹘y(tǒng)戲曲在馬德里的演出不多，開票后一票難求，我們非常驚喜。”劇院負責人盧佩托·梅里諾說。

　　《三打白骨精》《呂布試馬》《天女散花》……浙婺好戲連續(xù)兩晚上演，演出結束時，觀眾紛紛起立，最后的謝幕掌聲長達7分鐘。熱烈場景讓盧佩托·梅里諾感嘆：“早知道就請你們多演幾場了!”

　　坐在運河劇院里觀看演出的西班牙演出商大受震撼，當晚就向浙婺發(fā)出商演邀約，雙方一拍即合——2026年再見!

　　去年10月，中意建立全面戰(zhàn)略伙伴關系20周年之際，意大利演出商專程來了趟杭州，在看過浙婺的《穆桂英·大破天門陣》后當場拍板，邀請他們參加2026年6月的斯波萊托藝術節(jié)，且點名要浙婺把經(jīng)典劇目《穆桂英》整本大戲帶去。

　　今年1月加拿大訪演后，美國演出商也發(fā)來了合作協(xié)議……浙婺商演邀約“爆單”，多個國外演出商從“頭回客”變成了“回頭客”。

　　打磨好戲

　　舞臺表現(xiàn)跨越文化隔閡

　　如何讓中國傳統(tǒng)戲劇吸引外國人?浙婺一直在思考和探索。

　　浙婺放大獨特的文化吸引力，融合高腔、昆曲、亂彈、徽戲、灘簧、時調等多種聲腔，借鑒各種傳統(tǒng)表演形式來豐富表達。文戲的細膩、武戲的剛勁，對外國觀眾而言，婺劇充滿神秘感和新鮮感，激發(fā)他們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好奇。

　　1月5日，多倫多中華文化中心演出廳座無虛席。“盤踞洞府千年整……”梅花獎得主、浙婺武旦楊霞云一聲開嗓，大劇《三打白骨精》準時開演。

　　楊霞云站在1.5米高的“山頭”上，華服加身、雉翎抖擻。突然，她雙手遮面，瞬間，白臉白袍變成紅色；又一轉身，紅色變?yōu)榫G色；再一扭頭，綠色變成粉色。不到一分鐘，“白骨精”完成3次變臉和變裝，引得觀眾連連驚嘆，也掀起演出高潮。

　　“變臉是我們吸收借鑒了川劇的特級表演改編的，因為我們覺得把這個絕活放在白骨精這個角色身上非常適合?！睏钕荚普f，對于戲中有“三變”的白骨精，開場時的變臉、變衣既精彩，又交代了角色變化多端的特點，這樣的亮相很容易扎進觀眾的心里。

　　“人類共通的情感，是能跨越文化隔閡的國際語言?！遍L期關注婺劇創(chuàng)新的南京大學戲劇影視藝術系教授陳恬認為，浙婺在國外演出最多的《白蛇傳》《穆桂英》《三打白骨精》等劇目，就包含著愛與誤解、救贖與和解、正邪對立、觀念沖突等情感母題，“國內外觀眾能在婺劇表演的身段和唱腔中感受這些情感。中國戲劇從來都不是‘曲高和寡’的藝術，劇本的現(xiàn)代化改編、演員的出色表演，讓戲劇本身的魅力充分釋放，這是婺劇站在世界舞臺的底氣?！?/p>

　　透過妝造、唱腔與動作，這些情感被海外觀眾深深感知，這離不開浙婺對劇目的藝術重構，以及持續(xù)不斷的微創(chuàng)新。

　　以《三打白骨精》為例，白骨精變化而成的少女、老嫗、老丈唱白不多，但婺劇版本里加入了旋子360度、空心前橋、倒插虎、搶背等高難度動作，當他們在面對唐僧與悟空時，有著截然不同的舞臺表現(xiàn)力?！坝^眾看得很過癮，里面每個妖精都有各自出乎意料的‘死法’?！标愄裾f。

　　針對海外觀眾，浙婺因地制宜“量身定制”：每場演出用LED屏實時滾動由當?shù)卣Z言翻譯的唱詞；扮演豬八戒的演員每到一個國家，都會學習當?shù)卣Z言的俏皮話，在節(jié)目中和“女妖”打招呼，總能引發(fā)全場掌聲、笑聲一片。

　　讓海外觀眾、演出商驚艷的，是精彩的演出。讓合作單位放心的，是劇團演員過硬的專業(yè)素質。

　　王曉平說起一次有驚無險的考驗。去年10月，32人的訪演團隊在南美洲轉機時遇到了飛機故障，航班取消，大家只搶下10張前往目的地洪都拉斯的機票。10人的臨時團隊，每個人身兼數(shù)職，上個節(jié)目還在舞龍，下個節(jié)目就拿起鼓鍵子當起了伴奏……就這樣撐起了一臺滿堂喝彩的戲。

　　“浙婺演員的表演，在世界各劇團中都屬一流。”觀賞了浙婺演出后，德國戲劇理論家漢斯-蒂斯·雷曼教授評價，“舞臺上展現(xiàn)的動作爆發(fā)力、聲樂技巧，能跨越語言、文化，這是人類共通的藝術語言?！?/p>

　　小劇種大使命

　　傳遞中華文化精神價值

　　來自金華的“小劇種”，為何能在海外舞臺“唱大戲”?

　　婺劇的出海，恰逢中國文化“走出去”戰(zhàn)略與“一帶一路”倡議深度融合的時代機遇。

　　浙婺首次出海在1993年，應金華友好城市——日本栃木市的邀請赴日演出。之后的出海訪演機會其實并不多。

　　2009年，中國開啟“歡樂春節(jié)”對外文化交流活動，需要有代表性和表現(xiàn)力的院團打開局面，浙婺抓住了機會。

　　婺劇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成為對外文化交流的重要載體。浙婺主動與政府、海外劇院等對接合作，通過“中國文化年”“戲劇節(jié)”等機會，將婺劇推向國際舞臺，并通過一場場精彩的海外演出積攢好口碑。

　　如今，商演邀約不斷，各國戲迷成團，浙婺僅去年就10次出訪了18個國家和地區(qū)，創(chuàng)下出訪次數(shù)歷年之最……

　　戲曲界人士認為，浙婺出海成功，既是自身藝術魅力的體現(xiàn)，也得益于文化策略、創(chuàng)新表達和國際合作的推動。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向世界宣傳推介我國優(yōu)秀文化藝術，讓國外民眾在審美過程中感受魅力，加深對中華文化的認識和理解。

　　保留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內核，又創(chuàng)新符合國際觀眾審美的表達，這正是浙婺堅持的“守正創(chuàng)新”?！罢沔恼怯梅浅＞畹乃囆g方式，傳遞中華文化精神價值。”浙江省婺劇促進會秘書長王亦平說，浙婺出海，與中國文化的海外傳播影響力同頻共振。

　　在慶祝中國與安道爾建交30周年婺劇專場演出上，安道爾外交大臣從婺劇中感受到“東方的詩意”，主動呼吁加強文化交流。

　　中國駐巴西圣保羅總領館副總領事田玉震認為：“國之交在于民相親，婺劇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代表，為加強中巴兩國人民的文化交流和文明互鑒走出了一條新路子。”

　　以共鳴超越差異，創(chuàng)新激活傳統(tǒng)，以匠心贏得尊重。

　　當法國巴黎觀眾為孫悟空的棍花歡呼、巴西圣保羅青年因婺劇萌發(fā)“中國暢想”時，我們看到的不僅是戲曲在國際演出市場的成功，更是中華民族在新時代的文化自信與敘事智慧。

　　“浙婺出海，是中國文化底蘊、戲劇人才傳承、文化市場繁榮、全球審美同頻共同碰撞出的結果?！蓖跻嗥秸f，去年5月，浙江省首部關于戲劇傳承保護的地方性法規(guī)《金華市婺劇保護傳承發(fā)展條例》正式實施，“根植于當?shù)氐逆膭。辛烁饰值纳L土壤?！?/p>

　　“既堅守文化根脈、又擁抱現(xiàn)代語境的傳播實踐，不僅是婺劇等地方戲走向世界舞臺的出圈密碼，更為中華文化參與全球文明對話提供了鮮活注腳?！痹谛录悠聭蚯鷮W院創(chuàng)院院長蔡曙鵬看來，成功的文化出海，是讓世界在審美共情中，聽見中國故事的心跳。

　　“我們有信心把婺劇帶到更多的國家和地區(qū)，相信會受歡迎?！蓖鯐云降哪繕撕芮逦?，不斷擴大婺劇以及中國戲劇的全球知名度和影響力，“這不止是我們院團的愿景，也是推動中國文化走出去的使命?！?/p>

　　婺劇的全球之旅還在繼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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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眼中的婺劇

　　我對浙婺很有信心

　　今年1月，浙婺到加拿大多倫多獻演《三打白骨精》。讓我印象最深的是，終場時觀眾爭先上前與演員合影，很多觀眾說“看一場不過癮，還想再看”，這也是我的感受。

　　我買好了機票，今年3月到金華，與浙婺商討年內到北美開展巡演事宜。我打算邀請浙婺今年下半年到加拿大渥太華、多倫多、蒙特利爾開展巡演，一個地方不只演一場，而是要連演一星期，有機會的話還想請他們去美國紐約、洛杉磯，把北美市場串聯(lián)起來。我對浙婺很有信心。

　　——加拿大藍天傳媒總裁高如東

　　我要畫花旦妝，學演《刀馬旦》

　　2023年9月5日，我拜師的日子，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浙婺在肯尼亞演出。我聽過中國的歌，但第一次接觸戲劇，太有意思了。

　　拜師儀式是我在中國電視劇里學的，我和4個同學一起，為5位婺劇藝術家敬茶，我的師傅胡東曉現(xiàn)場給我畫了花旦妝，我從沒覺得自己這么漂亮!

　　去年，我參加“漢語橋”世界大學生中文比賽肯尼亞賽區(qū)決賽。比賽前特地和師傅視頻連線，讓他教我畫花旦妝，比賽里我表演了他教過的《刀馬旦》，最后拿了二等獎!

　　——肯尼亞內羅畢大學學生喬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