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季

　　那家餛飩店哪兒去了

　　1984年的事，記憶里也實在找不出什么美味能勝過那家店里的餛飩和春卷。以至于一提到1984這一年總會想到清江電影院后面的那家餛飩店。店里只供應(yīng)餛飩和春卷兩樣，簡單好吃卻不記得店名，地址清楚：從老清江電影院旁邊一條小路進去，三五十米遠近，一處平房。很大的一間廳堂，那場景完全開放，沒有前廳后廚之說，所有吃客對后廚的操作都一目了然。大家歡聚一堂，著白大褂的飯店員工手端熱氣騰騰的餛飩或一碟金黃脆亮的春卷穿梭在人群里，大概從開門就沒清閑過，何時進去身前身后都是人……

　　進門就排隊，買牌，牌子是那種彩色塑料的，上寫二兩或一兩，時光久了，色彩暗淡，字跡模糊，但店員從不會看錯字碼。通常一個人一兩餛飩二兩春卷足夠，但桌子難上，去過幾回，回回是先站在桌邊等人吃完才有座位。

　　餛飩綿軟春卷酥脆，綿軟的餛飩滑過口腔是順暢的，春卷則外脆內(nèi)軟，要細細品味，現(xiàn)在想來這兩樣食物就像戀愛中的一對人兒，配合相當(dāng)。你歡我愛地組合在了一起。

　　而包餛飩、炸春卷的案幾緊貼著在大堂南墻擺放，滿是面粉的長條案前，師傅們兩手飛舞，一手拿筷子一手捧著一疊餛飩皮，筷子從盆里的肉糊上一抹再往手中的皮上一卷，兩秒鐘，餛飩一定飛出。春卷多數(shù)是用韭黃和豬肉做餡，這兩樣搭配在淮陰人的味覺中當(dāng)是最經(jīng)典的春卷味兒。

　　吃客滿場，香味繚繞。吃完就去隔壁的清江電影院看場電影，或是看過電影再來吃飯?？此贫际琼槺恪?/p>

　　我那時住在淮海西路一個廠區(qū)宿舍，每每進城總是他騎自行車帶我?；春Ｎ髀废蛭鬟^了蛋品廠再往西就是窄窄的泥土路了，陰天下雨后路就很難走。有一回我倆在清江電影院看完電影又去吃餛飩春卷，等了好長時間。吃完出來才看到天空陰沉已有雪花在飄，趕緊往家趕，自行車騎過了蛋品廠后，路就難走了，天黑路不平還濕滑，只好下來推著車子走。白雪無聲的夜晚，兩個年輕人，全然不顧腳下的深淺，身上的冷暖……一人推著自行車，一人走在另一側(cè)扶著車座子，說著笑著……偶爾也無語地沉浸在雪花飄散的空間里。從沒想過今后的日子是寒冷還是溫暖，就那么一路走回了家……

　　后來那家餛飩店不在了，但好多年卻還都記得那場景，很真切。

　　那碗餛飩哪兒去了？快三十年過去了，當(dāng)年那一對小年輕如今已是年過五十的中年人，再也沒了那份心氣會為了一份美味而不顧遠近和無邊等待，現(xiàn)在每晚他們只需一碗稀粥一碟小咸菜。正應(yīng)了《茶館》里一句臺詞：如今花生仁有了，牙口沒了……

　　亦廬照相館

　　在清江電影院馬路對面是大名鼎鼎的亦廬照相館，一樓開票，二樓拍照。通二樓的木樓梯很有彈性。窄窄的，上去是沿街的窗戶，很大。旁邊一面鏡子，鏡子邊上掛一把木梳。左手邊是照相室，紅布蓋著照相器械，照相師傅年輕帥氣。有時忙他顧不上招呼你，沒人時，他會說，照照鏡子看看發(fā)型。語氣溫婉但透著客氣和職業(yè)。姑娘們站在窗口，光線明亮，窗外有柳絮在飄，她們原本說好擺一什么姿態(tài)，這會卻又改了主意。略帶羞赧，那點心思全是因為那個帥氣的攝影師。姑娘們?nèi)逡蝗?，在強烈的燈光下或照合影，或單照。多?shù)時光是自己事先想好的姿態(tài)都是用不上的，因為你不懂光線的路數(shù)，燈光大開的鏡頭前，腦子就空白了，只好全交由帥氣的攝影師了。攝影師還會常常指導(dǎo)你：頭往左側(cè)一點！或，下巴往里收一點！或者直接過去伸出白皙的中指和拇指輕放在你的發(fā)間，把你的頭擺到他認為好看的那個角度，然后退一步細細端詳一下，滿意地招呼你：別動了！就這樣，哎，很好！

　　其實攝影師手下的姿態(tài)多數(shù)都是一個套路，但姑娘們黑白的青春卻明艷動人。

　　多年后，亦廬不在，當(dāng)年那位帥氣的亦廬師傅也已人過中年，好像又開了另一家照相館。一日給一位中年婦女拍照時，笑著說，證件用的吧？要不要P一下嗎？看上去會年輕很多！

　　中年婦女笑言：不用了，再年輕也是假的……

　　中年婦女三十年前也曾是他鏡頭前無數(shù)小照中的一幀。她記得，他早忘光。

　　只是那手指在發(fā)間的瞬間停留仿佛如昨……

　　文化館

　　上世紀八十年代，文化館是大多年輕人都光顧過的一個場所，因為跳舞。

　　文化館的舞廳設(shè)在二樓最西邊的大排練場里。三百多平米，或者更大一些。每年文化館都要開設(shè)數(shù)十期舞蹈培訓(xùn)班，交際舞為主。排練場白天教舞，晚上當(dāng)舞廳開放，幾乎每晚都爆滿。

　　迪斯科的音樂把人震得輕飄起來。晚上七點到十點，實際則更晚，十一點甚或十二點都有。女子爆炸頭，小腳褲，紅唇，濃眉；男孩子墨鏡，大喇叭褲，抽煙，吹口哨。到了八十年代后期，中老年人取代了年輕人的場子，他們比年輕人更渴望未知和刺激。什么舞都學(xué)，原本開了舞蹈班學(xué)中老年舞的，結(jié)果一對對硬是學(xué)起三步四步華爾茲探戈。熱情無邊。文化館每年還有小品表演培訓(xùn)班，一些愛表演、愛出風(fēng)頭的男孩女孩紛至沓來，印象最深的是文化館的時裝表演隊，一群出眾的女子穿著五彩繽紛的奇裝異服，站在麗華服裝廠二樓的陽臺上拍攝電視宣傳片，那情景真叫新鮮。女孩兒們經(jīng)過短期培訓(xùn)，很快深入其中，掌握要領(lǐng)，步態(tài)、眼神、神韻，不離八九。

　　那年月大街上文化館貼的海報最醒目，貼海報無人干涉，所以盡往人多的緊要的地兒貼。風(fēng)吹雨打，有時紅紙都曬掉色，字跡變模糊了，但依然能留住腳步和目光。

　　也常看到一些有文藝“范兒”的年輕人，在文化館進進出出。一位著大紅衫黑絲裙的女子從文化館走到水門橋公交站臺等公交車，那短短的幾分鐘里，女子女特務(wù)似的留住了很多人的目光和心思。

　　上海路服裝市場

　　如果沒記錯這里大概是淮安最早的牛仔褲出現(xiàn)地，也是淮安最早的時尚服裝聚集地。一切新潮都從這里開始向外傳達。上海路，東連淮海路西接人民路，繁華和市俗全在其中。單聽這路名，倘若沒有一點海派的氣息真是白白浪費了“上海”兩字了。路兩邊全是服裝門市，很多是沒有門面的，就是搭個棚子，四周一圍，簡陋的場地卻擋不住各式時髦服裝散發(fā)出來的那種氣息。簡單而又痛快。看重要試衣的立時拉個布簾就成了。周邊縣城的年輕人也會到這兒來淘貨。它成了那一時期淮安服裝潮流的風(fēng)向標(biāo)。棚子里除去服裝還有東芝錄放機放著的流行歌曲，鄧麗君的最多，甜蜜的時尚之音和那些奇裝異服著實有一種來自淮安以外的大城市的味道。

　　小徐是眾多攤子中一位，她從前是待業(yè)青年，沒正事，干脆做起服裝生意。而周遭鄰居卻說小徐是個不學(xué)好的年輕人。長發(fā)披肩，牛仔褲，無論陰晴天總是戴著大大的墨鏡，大紅高跟鞋，走起路來目不斜視，有時還抽煙。她的服裝攤子最大，她也是最早撤攤進店的小老板。上世紀九十年代后期，她的攤子又從上海路小市場轉(zhuǎn)入了大商場。

　　小徐做生意自有一套。她對前來買服裝的女孩統(tǒng)統(tǒng)稱姐道妹，只要你進她的棚子，除非沒錢，否則統(tǒng)統(tǒng)要買件把衣服。她不強求，她會當(dāng)你的參謀，你試一件，試十件，她不惱不火，鼓勵你再試一件，最后她會漫不經(jīng)心地對你說，妹妹，這件你試試看！此時你已試花了眼，小徐一臉真誠地說，這可是今年上海蘇州最流行的款式呀。你一試，果然比之前要漂亮……不好意思不買吧。小徐的生意經(jīng)就是這樣，她總能揣測出來的人是哪種類型的，真想買的，或就是相相呆的。 

　　小徐現(xiàn)在已是年華老去的老徐，她把大商場的鋪子全轉(zhuǎn)手租了出去。在郊區(qū)的別墅里帶帶孫子，兒子和媳婦遠在美國。她每年出國或旅行或探親。

　　當(dāng)年的老鄰居常常對兒孫們說，看看那個徐小君多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