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藍

　　姑姑大概是我認識的第一個“文藝女青年”。那時候我6歲，姑姑19歲。

　　夏天里，她穿著一條碎花的連衣裙，用一個手帕松松地系住一頭長發(fā)，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肥皂香味。姑姑特別喜歡我，走到哪里都帶著我。在某一個夏日的傍晚，我第一次遇見了姑姑的初戀情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姑且稱他為小白吧，因為他喜歡穿一件白色的確良襯衫。小白瘦瘦高高的，眼睛細長細長的，很斯文的樣子。

　　小白是饅頭店的學徒，一見面他就掏出一個手絹，里面包著兩個熱乎乎的饅頭。在南方的鄉(xiāng)村，饅頭也算是難得的零食了，我頓時對小白產(chǎn)生了十二分的好感。姑姑顯然對饅頭沒有什么興趣，兩個都給了我：“吃吧。”

　　小白找了塊草地，讓我們坐下來，姑姑讓我坐在她和小白中間。我一邊啃著饅頭，一邊偷偷打量著他們倆。姑姑和小白并不說話，姑姑臉微微有點紅，低著頭好像偷偷在笑。小白看看我又看看姑姑，忽然微笑說：“你們倆長得挺像的啊，你小時候也這么可愛吧？”姑姑臉紅了，說：“我哪里知道啊。”我連忙搶話頭：“我奶奶說了，侄女像姑，我和姑姑小時候長得一樣！”話沒說完，姑姑和小白都笑了，這令我很是得意。

　　那天回家的路上，姑姑對我說，不要跟其他人說起今天的事。我問，為什么啊？姑姑說，別人要是知道了，也要吃饅頭怎么辦啊？哦！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那次以后，姑姑經(jīng)常帶著我去見小白。小白騎著單車，帶我們?nèi)ズ拥躺戏棚L箏。姑姑坐在后座，我坐在前杠上，下坡的時候我快樂得大聲尖叫。小白還教姑姑下棋，給我講故事。有一次我不知道怎么睡著了，小白便一路把我背到家門口。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姑姑帶著我去見小白，其實是為了借我打掩護，去和他約會。而6歲的我，在姑姑和小白一次次的約會后，竟也喜歡上了小白。我很難說清楚，為什么姑姑的初戀情人竟然成了我童年時代的白馬王子？我曾暗暗期盼著自己早點長大，和姑姑一樣漂亮，然后嫁給小白。

　　這個夢想，顯然至今也沒有實現(xiàn)。和姑姑分手后的小白，自然也和我失去了聯(lián)絡。

　　有一天，奶奶終于發(fā)現(xiàn)了姑姑的秘密，狠狠地把姑姑給罵了一頓：“他家里就一間土坯房，還有一個癱瘓的老娘，你跟了他是要一輩子受苦的啊，再不許見面！”第二年，姑姑嫁到了城里，新姑父是鋼鐵廠的工人，很憨厚的樣子，對大家都很客氣。

　　二十多年后，我按照小白的模樣找了一個男朋友。他身材修長、皮膚白凈、眼睛細長，很是文質(zhì)彬彬?？墒牵彩艿搅思胰说姆磳?，包括姑姑在內(nèi)。

　　我激憤難當?shù)貙霉谜f：“難道為了錢，就應該犧牲愛情嗎？”姑姑笑著說：“什么是愛情？當你們的愛情受到阻撓的時候，他又做了什么呢？”我頓時啞言，是啊，自卑又自負的他，早已把這種拒絕當成了他人生的羞辱，輕易就決定放手了。

　　姑姑告訴我說，當年奶奶的阻撓并不足以讓她和小白分手，真正讓她下定決心的，其實是小白的怯懦和逃避。

　　“你姑父對我很好，很顧家，我很知足。藍藍，希望你也找到真正愛你的人。”姑姑說?？粗矍斑@個年輕的、常常讓人誤認為是我姐姐的姑姑，我只好點了點頭。但在我心里，童年時代的那段“約會”記憶，以及小白的年輕身影，卻常常在我的夢里，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