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照顧晚輩，身心卻難以融入城市 ——

“老漂族”，他鄉(xiāng)何時變故鄉(xiāng)

60歲的朱秀英9年前告別老伴、離開生活幾十年的淮安農村，來到南京女兒家?guī)鈱O女。長期兩地分居、育兒觀念沖突、醫(yī)療保障不足等問題，常讓朱秀英萌生“回老家”沖動。國家衛(wèi)計委發(fā)布《2016中國流動人口發(fā)展報告》顯示，像朱秀英這樣進城照顧晚輩的農村老人，占老年流動人口43%，俗稱“老漂族”。

吵架拌嘴的人不在身邊了

早上6點半，朱秀英將記者讓進廚房，小聲說：“早飯一會就好。等他們上學上班了，再把衣服洗洗、衛(wèi)生搞搞，就去買菜。”天氣好的時候，朱秀英能把附近三個菜場逛個遍，這也是她難得的“透氣”時間。

下午2點40分，朱秀英出門，穿過三個紅綠燈，去接9歲的外孫女。外孫女寫作業(yè)時，她開始準備晚飯。等一家人吃完晚飯， 收拾完畢，走進8平方米的臥室休息，已到晚上9點多。腰酸背疼，日復一日，哪天是個頭？

歇下來的時候，朱秀英總會惦記獨自留在老家的老伴。“幾十年吵架拌嘴慣了，突然間一個人過，有點不適應。”她曾動員老伴過來，可他嫌房子小，像“鴿子籠”，不愿意。如今，朱秀英習慣每天吃飯時和老伴微信視頻，“老伴胃不好，一個人在家吃飯肯定沒以前妥當，每天問一下心里放心”。

61歲的楊建新家在泰興。她告訴記者，女兒坐月子都在老家，要不是外孫6個月時生了一場病，她怎么也不會來南京。老家96歲的老父親，還要有人照顧。外孫身體弱，照顧起來更辛苦。來南京這幾年，除了心掛兩頭，楊建新感覺“像困在籠子里”，她的家鄉(xiāng)話鄰居聽不懂，這讓“話癆”的她十分憋屈。她挺羨慕小區(qū)里一對帶娃的“老漂”，起碼有個說話的人。可子女不理解，常問：“你那么忙，哪有時間家長里短？”

“我來帶孫子，不是坐牢的！”

60歲的楊淑琴從贛榆來南京已有3年，兒子常出差，難得在家。兒媳總說外面空氣污染重，不讓她帶孫子下樓玩。“小孩子總悶家里哪行呢？我就趁著她上班時偷偷帶出來。”有一次，她帶孫子在小區(qū)廣場玩正巧被媳婦撞到，媳婦當眾責怪她：“孩子要是呼吸臟空氣生病，你負責？”楊淑琴氣得頭暈，回家就給兒子打電話：“我來帶孫子，不是坐牢的！”兒子趕緊回家“調停”，結果還得服從媳婦：只能帶孫子在陽臺上玩。至今她還后悔當時沖動，讓兒子兩頭為難。

朱秀英也曾賭氣回過一次老家。“孩子上中班的時候，女婿嫌我衛(wèi)生搞得不干凈，我立馬收拾東西上車站?？苫丶液蠓判牟幌峦鈱O女，也心疼上班還要照顧孩子的女兒。后來女婿打電話服軟，便又回來了。”

“每天早上喝大麥粥，中午燒湯吃饅頭，晚上下碗手搟面，吃得不知道有多舒服。”楊建新一直保留泰興飲食習慣，可女婿是南方人，一日三餐都要吃米飯，不吃粗糧，女兒向她求情，她只好早晚專為女婿煮飯炒菜。

異地門診醫(yī)保報銷難

來自安徽霍邱縣的夏華才54歲，但患有“三高”、腦血栓和心臟病。因為老家新農合無法異地辦理“門慢”，他每個月要自費千把塊錢，到醫(yī)院開藥。

“2005年切除膽囊后，膽總管和肝內膽管又發(fā)現(xiàn)結石。”朱秀英在老家參加城鄉(xiāng)居民醫(yī)保，并申請異地就醫(yī)，但如果不住院，門診檢查、掛水等都要自費。“現(xiàn)在特別注意飲食保暖，就怕生病。”她說。

外孫上小托班后，楊建新發(fā)現(xiàn)小區(qū)附近有免費理療地方，幾乎每天都去“試用”。“年紀大了，盡量不給孩子添麻煩。” 她到處尋覓免費理療點。

省人社廳醫(yī)療保險處人員告訴記者，全省已實現(xiàn)異地就醫(yī)住院部分直接結算全覆蓋，正逐步向門診覆蓋。目前，南京、蘇州、常州居民醫(yī)保參保人員在異地的門診費用可直接結算；南通明確長期居住外地的居民醫(yī)保參保人員可在當?shù)剡x擇一所定點社區(qū)衛(wèi)生服務中心，享受門診統(tǒng)籌待遇。而老人流動率較高的蘇中、蘇北地區(qū)，目前門診報銷政策尚沒突破。

融入城市需多方扶助

1月，江蘇出臺《關于制定和實施老年人照顧服務項目的實施意見》提出，老年人到子女所在城市與子女共同生活的，有關部門應當在戶口遷移、醫(yī)保結算、公共交通等方面給予便利。然而讓“老漂族”真正融入城市生活，除提供“同城待遇”外，還需構建異地養(yǎng)老模式。

幫老人融入異地生活，子女體諒、理解與鼓勵非常重要。離開生活多年的熟悉環(huán)境，離開親朋好友，在新的人際網(wǎng)絡沒建立起來前，“老漂族”會特別孤獨失落。這時，子女陪伴和交流是他人無法取代的。有位老人說，自己跟兒子一起生活，但總覺得有隔膜，“兒子、媳婦手機不離手，一天也說不到幾句話”。

街道社區(qū)要主動關心他們，隨時掌握“老漂族”的各方面情況，為他們排解孤獨和解決困難。如組織老年活動，讓老人參與到社區(qū)事務中，發(fā)揮老人所長，鼓勵他們奉獻余熱。

南京大學河仁社會慈善學院常務副院長陳友華教授建議，加快戶籍制度和醫(yī)療保險制度改革，消除人口自由遷徙制度障礙，實現(xiàn)醫(yī)療保險隨人“遷徙”。鼓勵年老父母投靠子女式遷移，實現(xiàn)更多家庭老年人與子女團聚，減少因制度性隔離所導致的異地養(yǎng)老問題，變異地養(yǎng)老為同地養(yǎng)老。

江蘇是全國老齡化程度較高省份之一。“老漂族”身心能否融入城市，讓他鄉(xiāng)變故鄉(xiāng)，考驗城市的人文溫度和治理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