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電客車司機“手指口呼”

馮云暉在進行車輛檢查

景夏潔在整理上崗前儀容儀表

“彩虹車隊”合影

倉前車輛基地的車庫里，身高1.75米的馮云暉站在3.84米高的地鐵列車旁，顯得格外嬌小。她在走行部確認車鉤和車底設備無異常后，敏捷地爬上登車梯進入離地面2米高的司機室。

她的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馮云暉開始熟練地檢查旁路斷路器和HMI（人機界面）、TOD（車載信號顯示屏）等設備，等待著DCC（車輛段場控制中心）的指令。杭州地鐵19號線全長59千米，120公里每小時的杭州地鐵線路最高速度下，司機需要全程保持高度專注61分鐘?！败囬T關好，藍燈，推薦速度有?！薄笆种缚诤簟蓖戤叄T云暉按下發(fā)車按鈕，開始了一天的行程。

馮云暉是19號線電客車指導司機，也是“彩虹車隊”的首批成員。這支車隊很“了不起”——17名地鐵電客車司機均為“95后”女性，平均年齡26歲。自2022年2月21日車隊成立以來，已安全駕駛超135萬公里。

10個月1000課時的培訓

“前方到站，火車西站站?！钡罔F廣播響起，距離下一站還有300米，馮云暉操作手柄減速，平穩(wěn)降速，車輛穩(wěn)穩(wěn)當當停下，車門準確無誤地對準每一扇站臺門。三兩下操作，看起來也不費什么力氣，但這樣的“精準度”來得可不容易。

“很多人會問，為什么地鐵每次停車都能將車門和站臺門‘對準’？一般是因為現在都是自動駕駛，ATO自動駕駛技術可以控制車輛什么時刻在什么位置停下。不過，我們手動駕駛的技術也完全能做到精準對標車門。”已經是“老司機”的馮云暉說得很自信，這是她反復練習積累的底氣。

從學員到電客車司機再到指導司機，從懵懂的23歲“菜鳥”到獨當一面的29歲“師父”，馮云暉花了6年的時間。

2018年，杭州地鐵建設進入快車道。1號線三期、3號線一期、4號線二期等9段線路都在這一年開始建設，相對應也新增了不少就業(yè)崗位。

也是這一年，原本報名了站務崗的馮云暉，在面試時一眼被面試官看中——超過1.7米的大高個、反應速度又快，綜合條件十分符合地鐵司機的招聘標準。“地鐵司機的培訓周期長，難度也大，面試官問我想不想試一試?！碑敃r，全國范圍內的地鐵女司機也寥寥無幾，但充滿干勁的馮云暉認為，能去駕駛地鐵是一件很有挑戰(zhàn)性的事，欣然接受了這個提議，“既然被選中，就說明我有這個潛力?！?/p>

不過，杭州地鐵對于司機的培訓相當嚴格。每一名地鐵司機上崗前都要經歷至少10個月的培訓。從理論到實操到跟車學習上崗再到考核，只有經過這4個步驟，完成300課時的理論培訓和700多課時的崗位實操培訓才有可能拿到“上崗證”，成為一名合格的司機。

潛力還沒“釋放”，難題卻一個接一個涌現?！跋胝f死記硬背理論知識難，沒想到實操更難，師父說最容易的對標車門，我雖然能做到，但是心里會有點‘虛’，因為我們手動駕駛練習就僅限在正常駕駛的司機室內，壓力會很大?！?018年5月23日，馮云暉正式進入崗前培訓環(huán)節(jié)，“同一批相關軌道專業(yè)的男性上手快一些，因為我是幼教專業(yè)的，需要從零開始學習地鐵相關知識。”

“對標車門”就是在車輛到站前及時減速，到站時控制地鐵站臺停車屏蔽門正好對準車門位置，前后誤差不能超過50厘米。

雖然說現在的地鐵主要采用自動駕駛模式，但是手動駕駛仍是行車安全的“最后一道保障”，必須要掌握。有不少人在實操環(huán)節(jié)“倒下”。但馮云暉的“牛勁兒”上來了，“緊張就多練，我能做到練到不緊張?！?/p>

“可能女性比較謹慎，聯系對標車門會‘欠一些’，但是‘欠一點距離’還能補，要是沖標了，麻煩就大了。還有她們身上的這股‘韌勁’是很多男性都要學習的，這恰恰是司機必備素質?！迸c馮云暉結對的“師父”張晨認為馮云暉很有當地鐵電客車司機的“天賦”，“她的手感跟男學員對比也算靠前的?！?/p>

汗水和時間的雙重付出下，馮云暉，還有彩虹車隊的好幾名成員都貼上了“職業(yè)車手”的稱號。但盡管如此，在駕駛地鐵的每一天中，她們仍要面對各種挑戰(zhàn)。

每天1200余次“手指口呼”

“前方到站，終點站，御道站。”等到車輛停穩(wěn)，馮云暉開始“自言自語”，“站臺門關好、空隙安全、信號有……”

這樣的“自言自語”，是地鐵電客車司機必做的“手指口呼”。19號線自3月6日起有部分區(qū)段停運，馮云暉從火車西站站一路開到御道站，只需36分鐘，但在這短短的36分鐘里，要完成上百次“手指口呼”。

“很多乘客看到每一站我們都要‘比畫’，還自言自語，覺得奇怪。但是‘手指口呼’真的、真的、真的，很重要。”馮云暉強調了三遍，“將看到的每個信息用手指到，用嘴巴說出來，確保萬無一失。萬一真的有故障，就能及時發(fā)現?！?/p>

早晚高峰坐地鐵，乘客可能會注意到地鐵車門會有二次開關的現象?！耙驗檐囌境霈F大客流，乘客有可能會被門夾住?！边@是地鐵司機們最常遇到的故障應對問題，馮云暉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獨立上崗時在2號線遇到的情形，當時是早高峰，錢江路站人特別多，有一位乘客在信號燈亮、提示鈴響后還是沖了門，其背的一個很大的麻袋被站臺門夾住了，“第一次遇到故障還是很慌的，但是‘手指口呼’也讓我第一時間發(fā)現了問題。我進入司機室第一時間將開關門模式調至‘手動位’，開車門時又突然發(fā)現車門、站臺門無法聯動打開，只能開了車門后，立馬操作小站臺上的PSL盤（就地控制盤）打開站臺門。因為2號線只有錢江路站是右側開門，要是不處理好，乘客的背包會被夾到終點站。”

“手指口呼”考驗的是司機的細心、耐心和專注力。還在培訓時，馮云暉就發(fā)現了自己的優(yōu)勢：“每一站，都要完成十余次，稍微粗心一點的話，就會漏掉一句。這一方面，我覺得女性更加的耐心、細心?！?/p>

對馮云暉來說，“手指口呼”早已經是肌肉記憶——

起點站發(fā)車前，馮云暉在司機室用手指向TOD屏幕，檢查圖標是否正常，并開始新一輪“自言自語”，呼出“門使能有”，這是地鐵車門能正常打開的信號。緊接著，她走出司機室，指著車門站臺門，呼出“車門站臺門打開”，關好門進入司機室呼出“車門關好、藍燈、推薦速度有”。“我們在進入司機室之前，一般會再次確認站臺‘無異?！?，這一步是為了再確認一遍車輛外部一切正常?！瘪T云暉又演示了一遍。

直到這一步，馮云暉才算正式能在駕駛位上坐下，按下發(fā)車按鈕，報站廣播隨之響起，手指指向前方，呼出“手指口呼”的最后一句，“報站正確”。

粗略估算一下，一天駕駛下來，19號線的司機們每人都至少要完成1200次“手指口呼”。

全市地鐵女司機僅2%

這支“彩虹車隊”，是為19號線的開通運營集結而成的。

從整個行業(yè)來看，目前地鐵女司機的比例仍舊偏小。

“彩虹車隊”所在的杭州地鐵運營公司客運三公司女司機占比約2.8%。如果從杭州地鐵全線網來看，女司機占比會更小，有63人，在2%左右。“可以說是‘百里挑一’般的存在。”杭州地鐵運營公司客運三公司車輛保障部副部長孔來波認為，地鐵司機屬于服務崗位，講究“手柄輕四兩、責任重千斤”。

“杭州地鐵單日線網最高客流在503.2萬人次，最小行車間隔在3分鐘左右，這也就意味著，平均3分鐘，司機就要進行一遍完整的‘手指口呼’，而且高峰期經常會有‘夾門’等突發(fā)情況。而女性對細節(jié)更為關注，韌性也更好，在應急處置過程中也能保持很強的專注度，在這里就變成了一個相對優(yōu)勢?！闭缈讈聿ㄋf，地鐵駕駛很枯燥，基本都是重復性動作，要是沒點專注度，很容易出事兒。

“彩虹車隊”很厲害，不僅是業(yè)務能力過硬，形象好、親和力強的優(yōu)勢也發(fā)揮“到位”了。代表著杭州地鐵形象的“彩虹服務”品牌還要肩負起“彩虹課堂”宣講、養(yǎng)老院服務等工作，馮云暉解釋，“我們能夠承擔司機的角色，也能承擔更多責任。”過段時間，車隊還要組織司機們走進社區(qū)、學校進行宣講文明乘車知識，引導更多的市民乘客文明、安全、綠色出行。

從培養(yǎng)人才出發(fā)，杭州地鐵每個崗位都有著完整的培訓體系，還有“導師制度”，每一位新員工都有自己的導師。

出生于1999年的彩虹車隊成員景夏潔就說自己遇到了一個好師父。2020年7月，景夏潔開始正式培訓，除了平常的學習外，到了跟車上崗使用手動駕駛的階段，她的師父也是全程帶著她一起磨煉技術，“我?guī)煾柑貏e好，手把手教我，本來心理壓力特別大，但是師父指導我一起，我也慢慢不緊張了?！?/p>

“導師除了在崗位技能上‘傳幫帶’，也能幫助新員工在心理上更好地適應工作環(huán)境，特別是地鐵司機這樣高壓力、高強度的崗位?！笨讈聿ㄕf，希望有更多優(yōu)秀的女性能加入彩虹車隊。

目前，彩虹車隊17名成員中，還有兩名成員未正式上崗?！拔乙矔蛙囮牷锇閭円黄?，盡我所能幫助新學員，在技術和心理上做好指導?！币呀洺蔀橹笇緳C的馮云暉，接下來的計劃是“帶出幾個優(yōu)秀的徒弟”。

錢奕彤是去年年中剛評定出來的“彩虹車隊”新司機，現在已經可以一個人獨立駕駛了。彩虹車隊的成員們一致認可：“奕彤的學習能力特別強，性格也開朗，換乘休息時，總能聽到她的聲音?！?/p>

3月7日，剛好輪到錢奕彤值晚班。在起點站，錢奕彤接過同事開過來的車，開始重復流程：“門使能有、站臺門打開、站臺門關閉……推薦速度有！”直到第二天的0點40分，開完全天第7趟任務，將電客車開回停車場，降弓休眠，把備品全部歸還到派班室，一天的工作才算結束了。

“退勤成功”，乘務一體機屏幕上，時間已經到了2024年3月8日第114個“三八”國際勞動婦女節(jié)。

記者手記：“了不起”背后的“不容易”

“女司機”這一身份，經常會被調侃或誤解。“地鐵女司機”，聽上去是不是有更多疑惑了？

我曾經前往杭州地鐵的模擬駕駛實訓室采訪，親自上手了幾把手動駕駛中相對容易的“車門對標”。她們的“相對容易”，對我來說“很不容易”，第一次對標過于謹慎，降速過早，距離車門還有1米，車輛已經停下來了；第二次想著“大膽一點沖”，結果沖出停車標兩米。這還僅僅是在沒有乘客情況下的模擬練習。要是正在上崗實操，必須肩負起成千上萬乘客安全的重任，心理壓力也不言而喻。

17名“95后”地鐵女司機安全駕駛超135萬公里，靠的是日復一日的練習養(yǎng)成的專注、專心、專業(yè)。能夠勝任這份工作，不管是女性，還是男性，其實都“了不起”。就如馮云暉所說，“我們是女司機，但首先是司機。”“地鐵女司機”很了不起，也是因為“地鐵司機”這一崗位本身就了不起。

我們也期待，會有越來越多的女性加入地鐵電客車司機這一行業(yè)中來。未來，2.8%的比例會變成18%、28%，乃至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