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惠民伏案為溪頭村做規(guī)劃。

冬日里,八棵樹公園落葉紛紛,鍛煉的人卻不少

溪頭村入口、八棵樹公園旁的青瓷作坊,王惠民在做設計指導。
浙江日報訊 龍泉寶溪鄉(xiāng)溪頭村里的八棵樹公園,讓一位臺灣設計師嘗試“從土里長出來”的鄉(xiāng)村規(guī)劃理念,讓998名村民體會到“生活在一起”的相互依存感。八棵樹公園只是個開始,它帶起了小村的一場新農(nóng)村建設,喚起了對家園的歸屬感和親密感。
八棵樹位于龍泉寶溪鄉(xiāng)溪頭村村口,那里留下了村民們兒時在樹下嬉鬧的美好回憶,卻疏于打理。
四年前,臺灣設計師王惠民看到八棵樹,萌發(fā)了在浙南打造他心中“美麗鄉(xiāng)村”的愿望。6個月后,八棵樹公園閃亮登場,在臺灣宜蘭做了20年鄉(xiāng)村規(guī)劃設計的他,今年被聘為龍泉的美麗鄉(xiāng)村建設顧問。
浙江龍泉,臺灣宜蘭,相距433公里,因為鄉(xiāng)村,拉近了距離。
998名溪頭村村民,52歲的王惠民,他們的生活本沒有交集,因為八棵樹,鄉(xiāng)村的記憶清晰呈現(xiàn)。
老地方的呼喚
2008年,王惠民是上海一家臺資設計公司的總執(zhí)行,他還是臺灣科技大學建筑系兼職教授、一級資深規(guī)劃設計師。整天穿梭在城市的摩登大樓之間,王惠民心中卻難忘為臺灣宜蘭上百個村做規(guī)劃設計的快樂時光,他依然向往著悠悠牧歌的田園生活。
也是在那一年,時任龍泉市長的梁憶南前往臺灣宜蘭,那里的美麗鄉(xiāng)村,讓他心動?;貋砗螅簯浤贤ㄟ^網(wǎng)絡,把參與宜蘭建設的設計師王惠民請到了龍泉。“我們要做從龍泉的土地里長出來的東西,而不是從別的地方搬過來。”王惠民至今都清晰地記得梁憶南對他說的這句話。
“當時的宜蘭就跟現(xiàn)在的龍泉一樣,遠離核心工業(yè)城市、自然風貌保存完好。”王惠民說,“從土里長出來”,這是他一直堅持的設計理念,如今的宜蘭,各種特色村有上百個,每一個都有自己的味道,當?shù)卮迕褚矎挠^光游中獲得更多收益。
不過,王惠民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已經(jīng)坐上從龍泉回上海的長途車時,他和龍泉卻又近了一步。就要上高速時,寶溪鄉(xiāng)黨委書記周義泉給他打了個電話,說要帶他去溪頭村。王惠民很驚訝,他還來不及想怎么回應周義泉的熱情邀請,直覺已經(jīng)告訴他,一定要去看看這個地處浙閩邊界的小村莊。
“當時我大吼一聲,我要下車,司機整個被嚇到了。”回憶起這個片段,王惠民笑得很開心。一個電話,王惠民聽到的是一個村莊的誠懇,他感動于村民期盼村莊發(fā)展的熱切心情,這讓他有了無窮的動力。
青山竹林環(huán)繞,一條依傍村莊的溪水,溪水汩汩向前流……王惠民說,他對溪頭村一見鐘情,路過的一景一物,不用刻意記住,卻可以深深地印在腦中,并且迸發(fā)出無盡的創(chuàng)意。因為趕時間,王惠民只是在溪頭村稍作停留,不過,他許諾一定要再來。
王惠民自稱做事情比較慢,如果答應為村做規(guī)劃,他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和渾身的力氣——一個村的規(guī)劃,需要慢拈細磨,至少用一年的時間扎進村里,現(xiàn)場考察、走訪村民、駐村觀察,而且還需在與村民的多次互動中反復修改方案。
一個月后,他如約來到溪頭。這次,他給自己下達了任務——要在最短的時間聽到最全的故事,建立他和村莊的情感聯(lián)系。他走訪了村民,村支書吳美芬、村主任曾志華、老村長,他還把熱心村民集中起來,向他們了解村情村史、傾聽他們的需求。
“留一些空間,給婦女們跳舞。村里的腰鼓隊、軍樂隊平常也要有訓練場地。”“早上起來要健身,晚飯后要散步”、“老人也需要發(fā)呆的地方”、“暑假里小孩喜歡到溪邊玩”……村民們熱烈地提議著,王惠民一一記下,聽得很激動。
討論快結(jié)束時,他還不忘幽默了一把:“有沒有人來談戀愛?”一句話,村民都樂翻了。
八棵樹的記憶
在溪頭村村口,就能看見“八棵樹公園”。臨溪的公園里挺立著八棵古樹,錯落有致。樹蔭下,綠草茵茵,分布各種健身器材。依托八棵樹,砌了一段波浪式鵝卵石石階,將古樹圈在一起。走下石階,一個寬敞的大理石廣場。廣場四周,分布著涼亭、花壇、翠竹。
“以前可不是這樣哦。樹那兒是農(nóng)民的自留地,廣場那塊是一個竹制品廠,防洪堤原來是一處斜坡,發(fā)大水時,經(jīng)常被淹。涼亭也是沒有的?,F(xiàn)在這么漂亮,多虧了王老師。”溪頭村村支書吳美芬說。
吳美芬口中的“王老師”就是王惠民,在她和村民們眼里,王惠民像一個能畫龍點睛的畫家,有飄逸的頭發(fā)、和善的笑容、溫柔的語調(diào),最神奇的是,行走在鄉(xiāng)間,他有一雙發(fā)現(xiàn)鄉(xiāng)村美的眼睛,還有一雙裝飾鄉(xiāng)村美的大手。
在王惠民眼里,溪頭村村民才是創(chuàng)作靈感的源泉。第一次到村里的時候,他就對村口八棵大樹感到好奇,村民告訴他,這里原本有十棵百年古樹,有“十樹壇”之稱,后來被雷劈掉一棵,被大水沖走一棵,還剩八棵。王惠民記得那天,村民圍著他說了很久,60歲上下的村民,都有兒時在樹下嬉鬧的美好回憶,很懷念。
再回到溪頭時,王惠民帶來了專門為村公園設計的“八棵樹的記憶”。他將設計做成3D模型,請村民來看,并提修改建議,“盡可能讓他們知道細節(jié),只有看過細節(jié)才能激發(fā)他們的想象。他們是溪頭的主人,最清楚自己的需要。我不能決定的問題,問他們、跟他們討論,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王惠民第四次到溪頭村時,設計方案得到村民一致通過。前期設計歷時兩個月。
“這個公園,我們自己來做可不可以?”做了設計方案,王惠民還有其他想法。
“當然可以啊!”村民們回答得擲地有聲。
王惠民隨即拿出一張紙,上面列好了施工過程需要用到的工種和人數(shù)。很快,泥水匠、木匠等各工種的工頭從村民中選出,每個隊也選好了隊員,一場美麗鄉(xiāng)村的建設就這樣拉開了序幕,自己動手建公園,溪頭村村民的熱情被最大限度地激發(fā)了——
地下的鵝卵石是女大學生村官葉莉,用兩個星期的時間組織村里婦女收集齊幾萬顆石頭后鋪成的;涼亭上12個馬腿,其中10個是村民自愿捐的;廣場四周的苗木也是村民自發(fā)組織捐錢購買……如今,走在八棵樹公園,每一個小景,村民們都有深情的回憶。
歷時6個月,2010年2月,八棵樹公園閃亮登場。那時正值春節(jié),許多外出打工青年,回到村里驚詫村口怎么有這么漂亮的公園。他們在公園門口合影,邀請朋友過來玩,像王惠民說的,“還有人來談戀愛”。
村民的集體鄉(xiāng)戀
在溪頭村,這只是一個開始。八棵樹公園之后,村中心又建了一座水上公園。水上公園,主體是一個老鼠、蚊子成堆的茭白塘改成的池塘,引山上的溪水注入,清澈見底,四周布滿了造型各異的大石頭。池塘上小橋飛駕,塘里橘紅的、白的、黑的鯉魚快活地游來游去。
“八棵樹修好后,我們就想村中心能不能再建一個公園。有一天,村支書來收清潔費,我們幾個婦女就說出了這個想法。沒想到真有了。”49歲的陳美翠,說起家門口的公園,樂得合不攏嘴。
“水上公園從選址、設計到施工,全是村民自己做的。王老師做顧問,提建議。最近村里又在做活水進村工程。通過渠道,將水上公園的溪水,引到村民屋前屋后,村民在家門口就能養(yǎng)鯉魚。村里一條清代老街也在著手修復中。”吳美芬說。
一個公園、另一個公園、活水進村、修復老街、村莊整體規(guī)劃……溪頭村民的美麗鄉(xiāng)村熱情愈發(fā)高漲,公園從土里長出來,裝載著全村上千人的愛,這是王惠民最驕傲的地方。
王惠民覺得,只有讓看過公園的人,產(chǎn)生“回家把自家院子布置漂亮”的念頭,這才是一個好的設計師。“一旦將設計過程、細節(jié)完全攤開,村民會學樣。他們最了解村莊的歷史和精神,完全有可能建一個漂亮的鄉(xiāng)村。在宜蘭,我們就是這么做的。其實,很多村莊都是看了我們做的案例,回去自己做,也做的很好。”王惠民說。
“不用大拆大建,原來平凡的村莊,一下子就變得有靈氣和生動起來。今年溪頭村還被推薦申報國家級生態(tài)村呢。”寶溪鄉(xiāng)黨委書記周義泉很高興,面目一新的溪頭村,還被上海春天藝術(shù)沙龍有限公司看中。未來,公司將開發(fā)10棟全竹建筑,用作咖啡、酒吧等,吸引高端游客。
對于王惠民和溪頭村村民來說,從自己動手設計、建造公園開始,到美化整個村莊,美麗鄉(xiāng)村有了別樣的意義。以前,村民覺得“美麗鄉(xiāng)村”是與城鎮(zhèn)無異的新房子和水泥硬化路面,王惠民覺得很難溝通;如今,村民會對村里的歷史故事、舊物件、古建筑格外感興趣,他們和王惠民有了很多共同語言。
“石頭墻、白灰的大宅院,很多村宅不是一次蓋成的,而是歷經(jīng)幾代人、一百多年不斷形成的,農(nóng)村房子像手工藝品。與此相反,城市房子就像流水線上的粗制產(chǎn)品,毫無美感。農(nóng)村也需要改變,但絕不是做城鎮(zhèn)的翻版。所以,不管是新農(nóng)村還是美麗鄉(xiāng)村,首先需要改變的,恐怕是我們欣賞農(nóng)村的眼光。”王惠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