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畫像磚，作為一種墓葬裝飾，反映了漢代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以及由此形成的墓葬制度和習俗，主要分布在四川和河南等地，在江南地區(qū)極為罕見。上世紀70年代在南京高淳固城東漢墓出土了一批畫像磚，但由于表面圖像漫漶不清，近50年來學術(shù)界尚未能識別其內(nèi)容。記者從日前由蘇州市考古研究所主辦的江南地區(qū)的考古與藝術(shù)——第五屆江浙滬美術(shù)考古青年學術(shù)研討會上了解到，該畫像磚的圖像最近通過先進的技術(shù)手段，已得到識別與解讀，對研究漢朝儒家文化由北向南傳播有著極為重要的價值。

　　據(jù)介紹，1974年，高淳固城東漢墓出土了十三塊模印畫像磚，由于上面圖像模糊，當時的考古報告中對畫像磚只停留在圖像描述階段，無法判斷畫的究竟是什么。

　　“2022年，受鎮(zhèn)江博物館委托，我們開始研究這些珍貴的畫像磚?！比A東師范大學美術(shù)學院教授、博導朱滸告訴記者，“通過運用最新的技術(shù)手段，又與山東、徐州、海寧等地的畫像石進行比較分析，我們初步判斷，固城東漢畫像磚上的歷史故事有‘堯舜禪讓和有虞二妃’‘荊軻刺秦王’‘梁高行’‘孔子見老子’‘秋胡戲妻’‘楚昭貞姜’‘太子申生’等內(nèi)容?！?/p>

高淳墓M1出土“堯舜禪讓”“荊軻刺秦王”故事畫像磚、線稿(劉小卓繪)

　　其中1號畫像磚繪有“堯舜禪讓和有虞二妃”“荊軻刺秦王”兩則故事，總共有7個人物。記者看到，1號磚最左側(cè)站立兩人，為梳高髻的女性形象。中間兩人跽坐在地，一邊交談一邊在傳遞某種物品。朱滸解讀說：“通過對山東莒縣東莞鎮(zhèn)和泗陽打鼓墩樊氏墓的‘堯舜禪讓’圖像解讀，不難識別這個畫像磚左側(cè)的四位人物，從左至右應為‘堯二女’‘堯帝’與‘舜帝’。堯為了觀察舜能否勝任帝王之職，將兩個女兒嫁給舜以觀察他在家中的德行。圖中，堯正在將兩個女兒以及象征天子權(quán)力、裝在匣中的璽綬托付給舜?！?/p>

　　右側(cè)三位，結(jié)合整幅畫面的主要因素，立柱、長劍、斷袖、開蓋的匣子，朱滸判斷這一場景描繪的是漢畫像中常見的歷史故事“荊軻刺秦王”。

“秋胡戲妻”畫像磚、線稿(劉小卓繪)

　　東漢畫像磚描繪的題材不僅有帝王、圣人，還有列女。鎮(zhèn)江博物館副研究館員藍旻虹舉例說，比如第六枚畫像磚講述的是魯“秋胡戲妻”的故事，題材取自漢代劉向《列女傳》中“魯秋潔婦”。大意是：春秋時魯國人秋胡，娶媳婦才五天就到陳國做官去了。五年后，秋胡衣錦還鄉(xiāng)，路過一桑園時看到一名美麗女子，秋胡上前調(diào)戲，女子不為所動。秋胡碰了一鼻子灰，回家后發(fā)現(xiàn)妻子就是那個采桑女。秋胡無比尷尬，而妻子憤而自盡。

　　固城東漢畫像磚上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些題材，又有著怎樣的含義?朱滸認為，“漢代自武帝以后獨尊儒學，這些畫面就是儒學核心思想的體現(xiàn)?！?/p>

　　畫面中首先出現(xiàn)堯舜，因為在儒者心目中，堯舜是道德典范，尚德、修身、安民。同時，儒家思想提倡的仁、義、禮、智、信、恕、忠、孝、悌等觀點，為歷代儒生尊崇。

“太子申生”歷史故事畫像磚、線稿(劉小卓繪)

　　荊軻屬于刺客一類，但也是“義”的代表，因為他是為了報答燕太子丹對自己的恩義。太子申生是“孝”的代表，申生是晉獻公與夫人齊姜生的兒子，齊姜死后，晉獻公喜歡驪姬，生下兒子奚齊。驪姬為了讓自己的兒子繼位，詆毀太子申生。申生知道晉獻公離不開驪姬，最終選擇了自殺?！俺沿懡笔秦懝?jié)守義的代表。貞姜是楚昭王的妻子，一次出游時，被楚昭王留在劍臺之上。結(jié)果楚王沒有來，洪水來了。楚昭王派使者去接她，但使者忘記攜帶信符。夫人沒有看到信符，不肯離去而被淹死。按現(xiàn)代人的觀點，當然有點愚昧，但漢朝人特別推崇她。

黑松林出土的孫吳石屏風圖像

　　在此次研討會上，蘇州黑松林出土的孫吳石屏風圖像也是研討的熱點，對這一畫像上究竟是什么內(nèi)容也存在著不同的看法。蘇州市考古研究所所長程義認為“這是一幅歷史鑒戒圖，其畫像內(nèi)容應該是吳王夫差和越王勾踐的故事”；朱滸認為石屏風的上、中、下層分別刻繪“有虞二妃”“周室三母”“泰伯奔吳”的故事。

　　這兩處畫像有沒有一定的關(guān)聯(lián)性?又有著怎樣的歷史價值?朱滸認為從中可看出東漢到三國時期儒家文化由北向南傳播的路徑。漢末，受到戰(zhàn)爭的影響，大量徐州士人逃難到南方，孫策軍事集團中也有大量的淮泗舊部來到江東地區(qū)，這些流動人員無形中承載了漢畫像藝術(shù)由北向南的傳播與發(fā)展。高淳固城畫像磚和黑松林出土孫吳石屏風圖像，都可以在山東、徐州地區(qū)畫像石中找到原型，表明其內(nèi)容受到了北方流行的儒家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

　　中國美術(shù)學院講師何康持同樣的觀點。他認為，“從繪畫技藝與構(gòu)圖上也可以看出北方對南方的影響，高淳畫像磚采用的是陰線刻和淺浮雕，這在東漢時期徐州地區(qū)，尤其是江淮地區(qū)特別流行。作為中轉(zhuǎn)站的高淳，對江南地區(qū)畫像石、畫像磚的形成，帶來了重要影響，包括圖像樣本與雕刻工藝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