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7時許，位于肥東縣的馬龍山村，晨曦炊煙替代了城市的喧囂，“星星的孩子”（‌孤獨癥兒童的親切稱呼）晨練的嬉笑聲從村頭傳到村尾，充盈著本就不大的村莊。約莫半個小時，孩子們在老師的招呼下，乖乖地排著隊回到教室，上起了最愛的手工課。

去年10月底，安徽首個兒童療愈慈善村項目正式啟動，主要面向孤獨癥家庭，一場關于“接納”與“共生”的全新嘗試就此開始。

近4個月時間過去了，“兒童療愈慈善村”現(xiàn)在運營得如何？孩子們有哪些新變化？近日記者來到了馬龍山村進行探訪。

一個巧合 從“閑置校舍”到“療愈村落”

去年10月29日，首批“開村”地址包含廬江縣冶父山鎮(zhèn)大崗村、合肥蜀山區(qū)馬崗村小嶺南、金寨縣南溪鎮(zhèn)丁埠村、岳西縣河圖鎮(zhèn)金楊村、和縣善厚鎮(zhèn)新莊村、無為市無城鎮(zhèn)黃汰村。而如今開在肥東縣橋頭集鎮(zhèn)，能容納43戶特殊孩子家庭的這個項目并不在最早計劃里。

“在這里‘開村’，確實是一個巧合。”安徽兒童療愈慈善村項目發(fā)起人、安徽新華女性公益發(fā)展中心理事長王文娜回憶道，在兒童療愈慈善村項目啟動開村儀式當天，十幾名家長聯(lián)系到她，希望能另外再開一個療愈慈善村。“家長告訴我，他們很早就在馬龍山村住下了，十幾位家長甚至自發(fā)做起了‘互助’式的療愈康復，但苦于缺人手、缺資金，所以整個療愈過程自然不夠系統(tǒng)專業(yè)，場地也十分有限。”

看著家長殷切的眼神和期盼，在兒童療愈慈善村項目啟動的第二天，王文娜就帶著六名政協(xié)委員實地探訪馬龍山村，眼前的場景令她震撼：孩子們在斑駁的平房教室里打轉(zhuǎn)，家長們的眼神里“藏著疲憊”。

和到場委員們、公益組織成員商量后，王文娜告訴家長，就利用村里曾經(jīng)的校舍場地，再開一個“村中村”。“選址在這里，不是頭腦一熱的決定，也是考慮到了這里有足夠的場地，可以滿足孩子們?nèi)胱?、學習和生活成長的空間需求；同時，還有不少田地能作為孩子們的農(nóng)療實踐場地。”

與一些傳統(tǒng)康復機構不同，這里沒有“機械式”的強化訓練。課程表上寫著種菜、木工、鉤織，甚至允許“發(fā)呆”。“我們不是矯正缺陷，而是重建生命力。”王文娜介紹道。

如今，在政府協(xié)調(diào)、家長自籌、社會捐贈下，這座閑置許久的校舍舊墻面刷上新墻漆，教學樓也裝上了熱水，目前“療愈慈善村”共容納了43戶家庭，接受療愈的孩子年齡在6到14歲不等。其中既有省內(nèi)，也有外省的孩子。教學基地有16名專職老師以及不少自愿來此的階段性流動志愿者。此外，全省乃至全國的家長慕名而來，想看看這里的“特別之處”。

一次機會 通往春天的200公里

在村里，說起孩子們“進村”后的進步和變化，不少“陪讀”的家長們深有感觸。張磊就是其中之一。

兒子佑佑3歲那年，被診斷為孤獨癥，站在醫(yī)院走廊，攥著診斷書的張磊滿腦子都是難以置信。走過多家醫(yī)院后，他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第一次感受到命運打擊，像有人往胸口塞了塊冰。”

此后多年間，張磊帶著兒子幾乎跑遍了合肥大小康復機構。應用行為分析、感覺統(tǒng)合訓練、社交技能訓練……這些治療專業(yè)詞匯他如數(shù)家珍，但孩子不顯著的進步，讓長期陪伴照料的夫妻倆備感焦慮。有時出門，孩子在公共場合的“乖張”表現(xiàn)，讓他一度感到背后總會有人嘀咕：“這種孩子，教了也白教。”

2024年秋，一通電話讓張磊的人生拐了個彎。某位熟悉的康復老師向他提起“有個村子，療愈不收費，還能讓孩子種地”。他驅(qū)車尋去，穿過蜿蜒村道，看見一群孩子在菜地里奔跑，笑聲驚飛了田埂上的麻雀。

“試試吧。”他對自己說。

妻子在醫(yī)院工作繁忙，他主動承擔起司機責任，他的轎車就成了佑佑上下課的“擺渡船”——每天4趟，4個多小時，來回200余公里，連方向盤皮套都磨得有些發(fā)亮。

慢慢的，張磊發(fā)現(xiàn)兒子的變化像春草般悄然生長。

過去抗拒上學的兒子，如今到村口會突然回頭：“爸爸再見。”從前餓了只會拽他去廚房，現(xiàn)在能清晰地說“我要吃西紅柿炒蛋”。最讓他鼻酸的是春節(jié)后開學——兒子默默穿好鞋，走到門口時頓了頓，伸手摸了摸他的衣角。“那種‘不抗拒’對我們就是天大的進步。”

如今，張磊開始重新認識“父親”這個身份。過去他總焦慮“落后”，現(xiàn)在學著蹲下來聽兒子哼不成調(diào)的歌；從前忌諱別人問“孩子怎么了”，如今會坦然說：“他只是需要更多時間。”

采訪中，不少家長都有期待，覺得這里不該只是避風港，更該是他們的家。

暮色降臨，張磊接上佑佑，踏上熟悉的歸途，望著車里靠窗熟睡的兒子，那刻他突然感覺心里闖進了一絲亮光，“這200公里的路，或許真的通往春天”。

一個理想 在荊棘中迎接春天

石敏曾是媒體人，如今作為孩子們口中的“石頭”老師，每天帶著他們刨木頭、做編織、種蔬菜。之所以轉(zhuǎn)行，石敏一方面是受從事多年療愈行業(yè)妻子的潛移默化，也是被身邊親人所遭受的不幸所觸動：“那時我明白，痛苦無法光靠‘堅強’化解，需要更多人參與進來。”他和妻子賣掉房產(chǎn)，扎根村子。

在石敏看來，慈善村最珍貴的不是課程，而是“不著急”的氛圍。一個曾暴躁推倒桌椅的男孩，如今能安靜排隊做木工；一個從不與人對視的女孩，學會了用鉤針編織杯墊。“進步不是‘學會了什么’，而是‘愿意嘗試’。”石敏說。

農(nóng)療實踐是孩子們最喜歡的活動。一大塊菜地被分成若干，孩子們拿著自己親手寫上姓名的木牌，一錘一錘把它釘?shù)阶约禾暨x的“小菜園”前，有的孩子還會蹲在地上，盯著菜地發(fā)發(fā)呆。“從翻地、播種、澆水、采摘，我們盡量讓孩子在每一步都獨立完成。”石敏覺得，農(nóng)療是以集體的形式進行，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需要孩子們相互合作、交流、溝通和配合，這樣一來，一方面能訓練孤獨癥孩子的社交能力，還有助于他們認知和學習能力的提升。

當然，村子遠非烏托邦，這份理想主義也時刻面臨現(xiàn)實挑戰(zhàn)——專業(yè)教師短缺、場地不穩(wěn)定、日常運營資金短缺。“為了孩子能吃上熱乎飯菜，我們還雇了村民為孩子們做飯，每個月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石敏說。

盡管如此，石敏也表示，目前看護療愈都不收費，若是家長經(jīng)濟條件尚可，就以捐助的形式多資助些；經(jīng)濟條件差，我們也不強求。

張磊也告訴記者，相比于專業(yè)康復機構一年少則十幾萬、多則幾十萬的康復費，這里已是這些“星星家庭”的理想家園。

目前，王文娜的“愛心工坊”計劃正在推進：與企業(yè)合作手工項目，希望讓家長邊陪孩子療愈邊賺取一份收入，為這些孩子的家園筑得更牢固。

黃昏時分，石敏指著嬉鬧的孩子們，“你看，他們和麥苗一樣，只要給點陽光和耐心，相信總有一天，能在荊棘中迎接春天。”

（應受訪者要求，佑佑、張磊均為化名）

“in 合肥”融媒體工作室

合肥通客戶端-合報全媒體記者 汪濤 實習生 操江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