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绷鴺涫谴禾齑硇灾参镏弧Ｑ巯抡顷柎喝?，春和景明，江蘇各地楊柳抽條，一派楊柳醉春煙的美好畫面。近日，南京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文學博士俞香順在南京世界文學客廳舉辦講座，從多個方面生動闡釋南京的“柳文化”。

　　眾所周知，南京的城市綠化率在全國名列前茅，植物種類眾多。春天的梅花、玉蘭、櫻花、柳樹，夏天的荷花，秋天的楓樹、銀杏，四季常青的松柏、雪松，行道樹法國梧桐(懸鈴木)等都非常有名，也孕育產(chǎn)生了很多的文學、藝術(shù)作品。俞香順說，在南京的傳統(tǒng)植物中，梅花的地位可以說是無與倫比，已被定為南京市花了。不過，另一種同樣作為春天象征的植物也不可小視，那就是柳樹。梅花早開易落，柳樹的葉子卻可以從早春一直保持到深秋。

　　俞香順介紹，柳樹在南京隨處可見，玄武湖、莫愁湖、秦淮河、路邊巷里都有她搖曳的身姿。柳樹中甚至有一種“南京柳”，正是產(chǎn)自南京，以南京命名，被列入《世界自然保護聯(lián)盟瀕危物種紅色名錄》。而且，南京的兩個古稱——揚州、丹陽也是與柳樹有關?！霸谒宄?，南京被稱為‘揚州’?！庇嵯沩樥f，“揚州”名稱的由來，有一種說法來自唐朝許嵩《建康實錄》：“厥土下濕，而多生楊柳，以為名”?！皸睢薄皳P”古代通用。南京歷史上還有丹陽、丹楊的別稱，做過丹陽郡(又名丹楊郡)的治所。為什么叫“丹楊”呢?《晉書》如此解釋，“山多赤柳”，是說此地有不少紅色的楊柳。

　　在文學史上，柳樹也烙下了諸多印記，形成了很多文學意象，俞香順一一解說。六朝時期，名士們追求清瘦俊秀的姿容和風骨，而柳條修長，外形優(yōu)美，正契合了名士們的審美理想，他們常用柳條來比喻清秀的人物，誕生了“王恭柳”“張緒柳”的典故。王恭是東晉名士，姿態(tài)儀容俊美，當時就有人說他，“濯濯如春月柳”(《晉書·王恭傳》)?！板笔敲鲀?、清朗的樣子。張緒是南齊名士，也是風姿清雅，齊武帝很欣賞他。有人向齊武帝進貢了幾株四川成都的柳樹，齊武帝栽在宮殿前，經(jīng)常賞玩、感嘆，說道：“此楊柳風流可愛，似張緒當年時?！?《南史》)

　　另一個文學典故“金城柳”則抒發(fā)了對人生無常的感慨。收入“江蘇文脈整理研究與傳播工程”出版的“江蘇文庫”的名著《世說新語》中，就有這樣一個掌故：“桓公北征，經(jīng)金城，見前為瑯邪時種柳，皆已十圍，慨然曰‘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攀枝執(zhí)條，泫然流淚?！庇嵯沩樈榻B，“金城”是地名，位于今天的南京市棲霞區(qū)，東晉時候是南瑯琊郡的治所?！盎腹敝富笢?，他曾擔任南瑯琊郡的內(nèi)史。桓溫是一代梟雄，但也有深情的一面。當他看到當年種的柳樹已非常粗壯，不禁感嘆歲月的流逝：樹木尚且無法抗拒歲月的流逝，更何況是人呢?這個典故影響很大，南宋初年，辛棄疾在南京登臨賞心亭時，聯(lián)想到自己力主北伐，卻始終被排擠，傷心之余寫下了“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的詩句。

　　“白門柳”的知名度也很高?！鞍组T”原名宣陽門，是六朝都城建康的南大門。人們往往用“白門”指代建康(南京)。俞香順介紹，六朝時期，建康的行道樹就是柳樹。南朝謝朓著名的《入朝曲》中就寫道：“飛甍夾馳道，垂楊蔭御溝?！睆牧瘯r起，與南京有關的詩詞中，“白門”常常與楊柳結(jié)合在一起，構(gòu)成了古都金陵獨特的意象。比如，南朝樂府民歌《楊叛兒》寫道：“暫出白門前，楊柳可藏烏?！崩畎住稐钆褍骸罚骸昂卧S最關人?烏啼白門柳。”

　　“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喚客嘗。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李白《金陵酒肆留別》)?！傲敝C音“留”，在傳統(tǒng)文化中，柳樹承載著友人分別、依依不舍的深厚情誼。俞香順介紹，從六朝開始，南京南郊的“勞勞亭”就是送別好友的場所，“勞勞亭”前種滿了柳樹，人們折下柳條，在此送好友遠行。勞勞亭及亭前的柳樹見證了南京人的無數(shù)次離別。李白寫了兩首有關勞勞亭的作品，其中一首曰：“天下傷心處，勞勞送客亭。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如今，和“勞勞亭”一起消失的，還有“折柳送別”的風雅傳統(tǒng)，習慣了高速度快節(jié)奏生活的現(xiàn)代人只能從唐詩中回味古人曾有的動人瞬間。

　　很多人都會背誦晚唐詩人韋莊的《臺城》：“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俞香順說，“臺城”是東晉至南朝都城建康(南京)的皇宮，是六朝時期中國的國家政治中心所在，見證了很多六朝時期的盛衰興廢。晚唐詩人寫“臺城柳”，看上去是在感喟六朝舊事，其實是在哀嘆唐王朝正全面走向衰落。秦淮河是南京的母親河，也是詩歌之河、藝術(shù)之河。秦淮河兩岸種植著很多柳樹，形成了“秦淮柳”的文學意象，相比“臺城柳”，“秦淮柳”更具有柔美、旖旎、浪漫的氣息，較為有名的詩作有王士禎《秦淮雜詩二十首》：“三月秦淮新漲遲，千株楊柳盡垂絲”；吳敬梓《沁園春》：“君思我，在秦淮十里，楊柳千條”。

　　俞香順總結(jié)說，“王恭柳”“張緒柳”比喻文人風度，“金城柳”流露人生感慨，“勞勞亭”寄托了人間深情，“臺城柳”見證歷史興亡，“白門柳”成為南京“符號”，“秦淮柳”則是都市繁華、旖旎風情的絕佳寫照。由此可見，植物不僅具有觀賞價值，也凝聚了文化內(nèi)涵，聯(lián)通了歷史與現(xiàn)實，融合了自然與人文，值得我們“慢慢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