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琴在田間地頭直播。（受訪者供圖）

臺傳媒記者何 賽

11月17日，陳玉琴收到反饋：1萬斤番薯量足貨美。

這是她接過最急、量最大的一單，從接單到發(fā)貨，短短9小時。

問遍百花村，翻過一座座山。少的30多斤，多的700多斤，管30多戶農(nóng)戶湊夠了1萬斤。直到午夜12點多，一輛貨拉拉帶著1萬斤紅心番薯，從仙居溪港鄉(xiāng)發(fā)往杭州，陳玉琴這才歇下來，口干舌燥、肌肉酸痛。

2023年，外出創(chuàng)業(yè)十多年的陳玉琴回到仙居縣溪港鄉(xiāng)百花村當上共富生活委員，通過直播帶貨的方式幫助村民致富。6月“爆火”后，更是連軸轉(zhuǎn)，上門收山貨、開直播、接團單，幫助仙居村民增收120余萬元。

“累嗎？”當記者問起，這位“90后”女孩露出招牌式的小虎牙，認真說，“超級累，但是想抓住這波流量，為村民多賣點貨，讓大伙的腰包更鼓、笑容更甜。”

“流量”密碼

在快節(jié)奏的信息時代，攫取觀眾的注意力，是獲得流量的通行算法。

讓陳玉琴“出圈”的，是一個個“發(fā)錢”視頻：她背著一個紅色的“王老吉”飲料袋，裝著8本賬單，將一沓沓現(xiàn)金分給“貨主”老人，簡單直接展現(xiàn)了助力村民共富的成果。短短7個月，賬號“浙里有山貨”擁有了4萬粉絲，獲得10萬多次點贊。

盡管被觀眾戲稱為“行走的ATM機”，陳玉琴并不認為流量來自于所謂的“噱頭”，“觀眾透過鏡頭，看到了村民和農(nóng)村的真善美，這是真正的流量所在?！?/p>

2023年，仙居縣公開招選一批年齡相對年輕、具有一定手機App操作能力，且熟悉村情、長期在村、熱心村級事務的人，組建“共富生活委員”團隊，破解山區(qū)農(nóng)副產(chǎn)品賣不出去、賣不出好價格的困境。

彼時，陳玉琴已經(jīng)擁有了11年“云端”賣貨經(jīng)驗。2013年，在丈夫的鼓勵下，陳玉琴首次“觸網(wǎng)”，在淘寶賣出了第一雙鞋子。嘗到互聯(lián)網(wǎng)魅力的山妞一發(fā)不可收：開網(wǎng)店賣鞋、在美團開粥鋪、直播賣景觀綠植……習得“帶貨”十八般“武”藝。

自認為“專業(yè)對口”，陳玉琴成功報名上任。

百花村總?cè)丝?72人，如今留守在村子里的只有70多個老人，寂靜成了村畫像底色?！靶鹿佟鄙先?，提出用手機直播賣山貨，也沒有泛起任何漣漪。

“憑一個手機，就可以賣出貨，賺到錢？”鮮少接觸互聯(lián)網(wǎng)的大伙兒不信，也沒人愿意帶頭供貨。

一次，鄰居陳邦傳送了三棵萵筍給陳玉琴燒菜，她靈機一動掛在了直播間，沒想到，當晚就賣出去了。

“通過網(wǎng)絡直播確實可以賣貨！”消息在村里傳開，大爺大媽都燃起了希望，家中的茶葉、楊梅、臘肉甚至是活蹦亂跳的雞，都上了直播間的電子秤。

然而，純素人賬號直播數(shù)據(jù)不好，觀看者寥寥。如何提升直播間的觀看量，成了“變現(xiàn)”關鍵。2020年，她曾在抖音“試水”，一條早年間農(nóng)村哄娃神器起桶子的視頻，播放量達到58萬多次。2022年創(chuàng)立的“百花玉琴”個人賬號也有11萬粉絲。為了不辜負老人們的熱情，陳玉琴決定用個人小號為“官方”號引流。

早市上熱氣騰騰的饅頭、抱著大公雞兜售的老爺爺、寒風中蹲守高山蔬菜的“賣菜翁”、分辨農(nóng)村中藥植物……一個個鮮活的農(nóng)村畫面，吸引了眾多人評論關注，直播間里能說會道、眼睛笑成月牙的主播玉琴，也成了觀眾喜愛的鄉(xiāng)土“網(wǎng)紅”。

關注量上來了，山貨也開始賣動了?？紤]到山里老人生活習慣，陳玉琴用現(xiàn)金結(jié)算貨款。沒想到無心插柳，正是這些瞬間的記錄，將她推到了更多公眾面前，站在了流量洪流前列。

山間“貨郎”夫婦

百花村地處仙居縣最西端，海拔600多米。崇山峻嶺之間，一塊大石頭上畫了三角叉，就是簡易的路標。左邊去往楊豐山，右邊泥地則是通往百花村的路。

國慶期間，陳玉琴的粉絲王小樂從溫州永嘉趕來，想見一見這位直播間里親切的“妹兒”。轉(zhuǎn)過80多個彎道，王小樂下車就感慨，“每天來回上山下鄉(xiāng)，玉琴助農(nóng)真不容易。”

物流運輸難曾是卡點之一。

快遞都不通的村落，哪怕直播間喜滋滋接到了天南地北的訂單，農(nóng)副產(chǎn)品也無法“插翅”落到驛站發(fā)貨出去。

陳玉琴拉來了丈夫李東洋身兼“車夫”和攝影師。生姜、柿子、綠豆面……夫妻倆開著一輛小貨車，翻山越嶺收貨，再送往山下快遞驛站發(fā)貨，應時應季，一天不落。回村后一年多時間，里程增加了2萬多公里。

為了更好的直播和拍攝效果，兩人手機換了好幾部、電腦添了好幾臺，還往高山拉了兩臺冰柜保鮮農(nóng)產(chǎn)品。

舊時肩挑擔子，手搖小鼓，沿街叫賣收購日常用品的貨郎，在物資貧乏的山村頗受歡迎。時至今日，溪港鄉(xiāng)八個村莊，大家都期待著“貨郎”夫婦的上門。

“妹兒，聽說你什么東西都能賣，我家有土豬臘肉，能不能賣？”一次，陳玉琴到安山村收貨，一位靦腆的老人過來詢問。當天，“帶貨達人”就幫他賣出了一只火腿、兩塊臘肉。

接到4000多元貨款時，老人眼泛淚光，他說，自己身體不好，這幾年就養(yǎng)了幾頭豬，這錢可以拿去買藥吃了。

穿梭在山間的“貨郎”夫婦，為村民帶去了致富門路，也將山外的生活帶了進來。

伴隨著直播間知名度的提升，快遞量激增，最多一次日達1800多件。溪港鄉(xiāng)干部了解情況后，當即成立了一個“幫幫團”，鄉(xiāng)里、村里的黨員干部們幫著一起送快遞。然后，通過縣、鄉(xiāng)兩級干部的對接，郵政快遞開始上門取件。

“以前女兒寄快遞來，我要走十里路才到最近的取貨點，大家也就斷了這個念頭?！睆埓笠绦ΨQ，如今快遞直接送進村頭巷尾，不少老人順勢學會了網(wǎng)購，空調(diào)、臉盆甚至針頭線腦也愛網(wǎng)上買。

百花村風景秀美，常年苦于養(yǎng)在“深閨”無人知。很多粉絲通過直播間紛紛進山“打卡”，村里還興起了旅游熱潮，開辟了新的經(jīng)濟增長點。

“鄉(xiāng)愁”直播間

“多新鮮吶，我們的山貨要賣到國外了?！?月，陳玉琴下播整理單號時，發(fā)現(xiàn)了一張由廣州倉寄到柬埔寨的特殊訂單，街坊四鄰都圍了上來。

原來是一位從仙居出去柬埔寨的創(chuàng)業(yè)者，觀看直播間后，倍感思鄉(xiāng)。他爽快下單了筍干、山茶油、番薯面、豆腐皮……12件全是仙居特色農(nóng)副產(chǎn)品。

陳玉琴的直播間里，賣的不只是山貨，還有鄉(xiāng)愁。

“我媽媽這段介紹得好。”“下次叫上我爸一起唄。”直播時，一群“銀齡”助播，也會出現(xiàn)在直播間里，以樸實的話語分享產(chǎn)品。看著父母接觸新事物時的笑容，不少在外的游子都留言支持。

“開始有點害羞，后來慢慢習慣了?！别B(yǎng)羊農(nóng)戶陳大伯說?，F(xiàn)在只要陳玉琴在村里說去拍短視頻，大家都會積極配合，走在路上就有村民不斷加入，“本來叫三四個人，結(jié)果到最后發(fā)展成八九個人?！?/p>

今年6月，玉琴還特意把她和村民們的照片用作賬號頭像。你提楊梅，我拎土豆，他扛豬腿，“整活”風格的照片，溫馨歡快一覽無余。

大家都說，今年，山村變得熱鬧起來了，感謝妹兒。陳玉琴則說，一路走來，是大山和村民讓她治愈和成長。

其實，陳玉琴最初決定回村，與外婆的突然去世不無關系。在悲傷中，土生土長的百花妹兒開始審視自己和故鄉(xiāng)的關系。

外公曾是村里的赤腳醫(yī)生，威望極高。誰家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找他，碰到條件不好者，常常自掏腰包義務治病。

這份俠肝義膽影響了小玉琴。她自愿做起這份起初“吃力不討好”的工作，犧牲陪伴兒女的時間，拉上丈夫“做苦力”，只為了宣傳家鄉(xiāng)，讓更多人過上好日子。

“她人很好，虧了自己都不會虧村民。”快遞員李新光跑了幾個月的百花專線，才知道快遞打包費用都是玉琴悄悄出錢，售后她也自己貼錢。

兒時，每個星期，陳玉琴都要帶著咸菜，背著米，走1個多小時山路去上學，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9年，走出大山幾乎成了信念。她第一次帶丈夫“上門”時，是個雨天，土路走得滿腳泥。陳玉琴罕見地情緒低落，“如果有時光機，你來救救小時候的我有多好。”

后來，職高畢業(yè)的她不斷努力創(chuàng)業(yè)，“拯救”了自己，也在成為一名共產(chǎn)黨員的路上，有了助力鄉(xiāng)村振興的夢想。

如今，就在荒廢了二十多年的村部小學舊址里，一個新的“村播”直播間馬上就要落成——設備更現(xiàn)代化、功能更齊全。走出大山的“妹兒”，重歸故里，將愛與夢想牢牢駐扎在深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