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浙江在線12月20日訊 大概40多歲,很瘦,袖子捋開來,就能看到皮包骨頭。這是很多曾經(jīng)見過老孫的人,對他的印象。
老孫其實只是我們給他取的一個代號,他的真名實姓沒人知道。12月12日,按照流傳最廣的說法,老孫在義烏人力資源市場外的工地“凍死”了。
在機會遍地的義烏,老孫的死顯得不可思議,甚至很少有人同情。網(wǎng)絡(luò)上,有人分析起老孫的死因,大都歸咎于一個原因,就是懶。在機會遍地的義烏,哪里還會有人餓死,或者凍死的事情發(fā)生。
那么,老孫到底是怎樣離開的?他又是怎么樣的一個人。在義烏,類似老孫這樣的無家可歸者并不在少數(shù),這個寒冬對他們又意味著什么。
老孫死了
見過老孫的人其實很多,因為他是義烏人力資源市場外頭的一個??汀?/p>
12月17日,金華部分山區(qū)已經(jīng)開始飄雪,而義烏也連續(xù)飄了多天的陰冷小雨,氣溫冷到穿著羽絨還能打哆嗦。老孫走后,他的“室友們”還在堅守著人力資源市場外淋不到雨的一片方寸之地。
但在老孫死后,原來他睡過的區(qū)域就再也沒人敢睡了,很多人都挪了地方。
老孫死了
誰見過老孫
老胡是老孫的“室友”,來自貴州。去年斷了腿以后,老胡就再也沒能找到工作,3月從醫(yī)院出來,就一直住在人力資源市場的空地上。
老胡說,當時發(fā)現(xiàn)老孫的死,其實是一個意外。12月12日晚上7點多,有人來找朋友,意外揭開了老孫那塊用來遮風擋雨的帆布,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了瘦得可憐的老孫,已經(jīng)沒氣了。
“不是餓死,就是凍死了。”看過老孫后,老胡和其他人一樣得出了這個結(jié)論,以至于老孫被“凍死”這一說法被廣泛流傳開來,因為那個樣子,就像。
周阿姨在勞動力市場找工作,當天正好在香山路上閑逛,她見過老孫,也目睹老孫的遺體被人抬走。對老孫的印象也只有一個:“他的大腿還沒我胳膊粗。”
真的活不下去嗎
網(wǎng)上質(zhì)疑的人很多,有人說,如果怕冷,老孫完全可以去住一個小旅館。在義烏人力資源市場附近的小旅社,住一晚的標準價,只要30元。如果怕餓,還有免費的膳食堂提供饅頭和粥,老孫被凍死或者餓死,是萬萬沒有理由的。
我們發(fā)現(xiàn),其實報警發(fā)現(xiàn)老孫的電話,就是從一家小旅社打出去的。
葉大姐開的旅店距離老孫離世的地點就隔著一條街道,當天一個胖胖的男子神色慌張地跑進了店里。
“他用了我的公用電話報警,說發(fā)現(xiàn)死人了。”葉大姐說,當時自己沒敢看,但大街上已經(jīng)圍滿了人。
“后來,很多人就跟我說,這人被凍死了。”葉大姐并沒有見過老孫,但聽說死的是一個三四十歲,個子小小的中年男子。
嘆了一聲,葉大姐并沒有給予太多的同情。
“可憐是可憐,但是也沒有活不下去的理由,可能是病了。”葉大姐說,如果真的想要住一晚,勞動力市場有不少通鋪提供,一個晚上也才10塊錢。
“歸根結(jié)底還是懶,這樣的人這邊太多了。”
老孫到底是誰
誰到底真的認識老孫,這個答案在老孫離開一周后,依舊沒有揭曉。
王大姐來自河南,是義烏人力資源市場一帶的清潔工,干了已經(jīng)有六年的時間。王大姐可能是為數(shù)不多和老孫有過直接接觸的人。
“瘦!可瘦了!”王大姐還是脫不開瘦這個印象。
據(jù)她回憶,老孫在那個區(qū)域已經(jīng)睡了大約十幾天的時間,因為要清掃地面,王大姐總是要讓老孫挪一挪位置。
“我讓他挪,他就離開一會兒,四處散散步。”王大姐對老孫的印象并不差,因為有一次老孫還幫她掃了掃地。
“他在啃甘蔗,吐了一地,看到我過來了,就向我借了掃把和畚斗,幫忙掃干凈了。”王大姐說,在老孫最后三四天里,再也沒像往常一般起床,四處走走,但因為被子蒙住臉,她也沒敢看。
當天接到報警電話后,趕到現(xiàn)場的醫(yī)院工作人員說,老孫到底是不是凍死的,他們也沒法判定。因為當天到現(xiàn)場時,人已經(jīng)沒救了,老孫的遺體最后是被警方帶走的。
而處警的派出所對于老孫的身份,暫時也沒法認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老孫并非他殺。
在警方的努力下,幾天前,也曾有家屬從外省來認親,但見到老孫后,卻又懷疑了。
“看了半天,也不確定。因為家里失蹤那位離開家已經(jīng)多年了。要想認人,只有等DNA檢測了。”
為什么流浪
其實在義烏人力資源市場外圍,像老孫一樣風餐露宿過冬的人并不少。雖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如老孫一般凄涼,但日子同樣不好過。義烏就業(yè)管理服務(wù)局相關(guān)負責人介紹,即便是如今淡季,找工的人數(shù)也有上千人。義烏救助站副站長張杭春介紹,義烏常有流浪漢的據(jù)點就有17個,而義烏勞動力資源市場則是最主要集中點之一。
不去找工作,自己懶,就愛那么晃著,有救助也不愿意去救助站,是人們對這一群體最為深刻的印象,曾經(jīng)的老孫也是這一類群體當中的一員,無家可歸是他們的共性。
為什么流浪
回家實在太丟人
小邱應(yīng)該是最符合人們印象中的這類人。
來自湖南的他只有26歲,手腳健全,會平車。但是沒有一份固定工作,甚至沒有一個固定住所,靠著偶爾打打零工過活。對于懶的評價,小邱顯然有些氣急。
“哪里有那么多好工作,很多時候,老板都是干一個月,扣一個月工資,有時候工資還拖著不發(fā)。有人到義烏好幾天,也沒有好工作。我就看到過一個小姑娘,才十六七歲,剛到義烏,口袋就被人劃了個口子,幾百塊錢被偷走了,她們不睡馬路,睡哪里?”小邱說,自己有時候開開黑摩的,還能勉強度日。
5月開始,小邱的活動就集中在蘇溪鎮(zhèn)和勞動力市場一帶,蘇溪如果找不到臨工,就回勞動力市場。回勞動力市場的主要目的,就是小搞搞。
“很多人的問題就是賭博。”對于賭博有害這個觀點,小邱其實很認同,他說,老婆也因為自己愛賭,賭氣去了湖南,分居了一年多。
清楚認識到賭博有害,小邱卻也承認自己戒不掉。
“前幾天,拿了50塊錢去押了,輸了40,只剩了10塊錢。后來為了搏一把,又拿10塊錢去押,贏了160,我就馬上收手了,拿錢去交了房租,貴得很,一天25元,住了幾天。后來我又贏了200,但全輸光了。”小邱說,沒錢的日子,自己通常都在人力資源市場一帶晃蕩,等過了午夜12點,再花10塊錢在網(wǎng)吧通宵過夜。這幾天晃蕩的時候,天氣還是有點冷。
“其實我也想回去,但是就這樣回去,實在太丟人。”小邱嘆了一口氣,家里還有兩個孩子,一個4歲,一個3歲。“前段時間,有個還得了手足口病,花了幾千塊錢。”
家,我該怎么回?
人力資源市場外任何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方寸之地,都可以成為胡永華的固定床鋪。
睡覺前,胡永華給一個同伴拉了拉被角,“這家伙又醉了,被子也蓋不好,我怕他冷。老鄉(xiāng)嘛,出門在外,總要照顧點。”
胡永華說,如果找不到合適的地方,有時候就和這位老鄉(xiāng)擠一擠。
以胡永華自己的遭遇,并沒有太多能力去同情他人。身上胡亂套了幾層舊衣服,滿臉不知道是因為過敏還是干燥而出現(xiàn)的紅斑,頭發(fā)枯得發(fā)黃。當胡永華拿出身份證時,一周的人都在感嘆,身份證上的那位帥多了。
去年,胡永華還是義烏一家托運處的搬運工,按照他的回憶,有一天回住所,結(jié)果兩輛車將他猛撞了一下。
“嚇人得很,腳、手全斷了,腸子都出來了。”為了證明自己并未撒謊,胡永華奮力拉起上衣,向眾人露出曾經(jīng)開過刀的肚子。車禍以后,胡永華住院一直住到了今年3月,剛出院,胡永華就開始了在人力資源市場找工的日子,但他沒想到,一找就找了一年。
“誰會要我哦,手也不靈活,腳也不靈活,又沒有文化。但我會背我的身份證號碼,550……”找不到工作,胡永華過起了打地鋪的日子,平日的生活全靠同樣打地鋪的貴州老鄉(xiāng)們接濟,偶爾在垃圾桶翻一翻,找找吃的。
“現(xiàn)在還想回家不?”對于這個問題,胡永華笑了笑:“想,但是哪里還有錢回去。”
胡永華說,兩年時間沒回過家,家中還有兩個女兒和90歲的老母親。“老家在貴州深山里頭,短期內(nèi),應(yīng)該是回不去了。”
想找份工再打打
雖然已經(jīng)和地鋪的兄弟們非常熟絡(luò),但老周卻打心底里瞧不起這些比他年輕好幾歲的小伙子們,認為這些人沒走正道。
“要不是我被子被偷了,我肯定馬上就要去工作的。”
來自河南的老周就住在人力資源市場附近的小旅社里,已經(jīng)住了一個禮拜,一天費用30元。每天夜幕降臨的時候,老周總要在附近晃蕩一陣子,按他的說法,是要找他的行李。
“前兩天,我讓一個貴州小伙子幫忙看一看,結(jié)果就看沒了。”老周說,為了找回行李,這兩天一直都在附近。
“一個箱子,還有一床被子,用皮帶捆好的。”老周說,
雖然行李不值錢,都是一些自己的衣服,但多少也值2000來塊錢。同樣是這床行李,已經(jīng)被偷過一次,上次也是自己找回來的。
“如果我報警了,肯定能查得出誰偷的,但是萬一都是認識的人,就不好意思了。”老周執(zhí)意要在自己找回被子以后再去找工作。
“雖然工資不高,就一兩千塊錢,但是也總比躺在這里強。”老周悄悄地說,躺在地上的一些小伙子,沒錢了,就時不時撞個車,雖然車主也知道是假的,但也總會塞點錢了事。
今年春節(jié),老周說,自己還是打算回家,雖然老婆跑了,但是家里還有一個6歲的女兒,
“還好是個女兒,不然壓力更大嘍。”老周笑笑說,回家前,他還想找份工再打打,工資多帶一點是一點。
該怎么幫助他們
能夠自食其力,卻又無家可歸,這樣的人該得到救助嗎?并不是所有人都持相同觀點,但政府部門和愛心公益組織達成共識,就是至少應(yīng)該保障這類流浪者的基本生活,幫他們度過這個冬天。
該怎么幫助他們
流浪漢人數(shù)難以統(tǒng)計
“義烏現(xiàn)在到底有多少無家可歸人員,其實非常難統(tǒng)計。”義烏救助站副站長張杭春告訴記者,因為居無定所,不少人不斷在義烏和周邊城市之間游蕩。
12月16日晚上,張杭春和站里工作人員還有一些志愿者,走訪了義烏17個常有流浪漢夜宿站點。
“一個晚上,工作人員就救助流浪乞討人員30多人,發(fā)放棉被37床、大衣25件、棉鞋布鞋21雙、襪子50多雙、方便面30多箱。”而一個晚上下來,張杭春最大的感觸之一,并不是所有的流浪人員都愿意接受救助。
“很多人拿了被子,非常感激,但是問他愿不愿意到救助站去,幫他們回家,他們又拒絕了。”張杭春說。
“很多人雖然收著破爛,撿垃圾,住橋洞,但他們覺得即便如此,收入也比老家高。”張杭春說。
救助范圍在不斷擴大
到底什么樣的人該被救助,救助人員又該如何界定、辨別,是目前義烏救助站最大的難題。義烏每年的救助人數(shù)已與地級市救助站一年的總救助量相當,甚至已超過部分地級市。
張杭春介紹,義烏的流浪人員大體上分為兩類,一類是真正流浪、無家可歸人員,依靠乞討過日子,而另一類則是依靠撿破爛為生,或者曾經(jīng)打工,如今短期無工人員。
“前一類其實是救助站真正的救助主體,但是如今我們也擴大了救助的范圍,后一類人也成為救助對象。”張杭春說,擴大救助范圍也是為了讓更多群體受惠,也更能體現(xiàn)政府的關(guān)懷。
“這部分人也應(yīng)該保障他們基本的生活權(quán)利。”張杭春說。
這一觀點,也得到了愛心志愿者們認同。
曾榮獲“中國青年志愿者優(yōu)秀個人獎”,義烏“愛心公社”靈魂人物趙云峰說:“其實,不管這個人是否具有勞動能力,只要是家庭困難、生活困難的,我們?nèi)绻心芰Χ紤?yīng)該予以幫助。”趙云峰說,愛心公社在義烏救助站內(nèi)設(shè)有社會工作站,就是希望給困難的外來務(wù)工人員幫助,而他們也樂意幫助生活遇到困難的外來務(wù)工人員。
就在幾天前,趙云峰組織志愿者給勞動力市場外的務(wù)工人員送去了冬衣。
呼吁愛心人士加入
12月16日,義烏市民政局印發(fā)《關(guān)于開展“寒冬送溫暖”專項救助行動的通知》,要求各鎮(zhèn)(街)、工業(yè)園區(qū)管委會等單位和部門迅速行動起來,積極投身“寒冬送溫暖”專項救助行動,切實保障在義烏境內(nèi)生活無著的流浪乞討人員基本生存權(quán)益,幫助其順利過冬。
義烏救助站站長王春峰介紹,“暖冬行動”為期三個月,從12月16日起至明年3月15日。義烏救助站已準備了大量的救災(zāi)物質(zhì),但限于工作人員人手緊,“暖冬行動”能得到更多社會愛心人士的熱情參與。
王春峰也表示,畢竟救助站的力量有限。“救助站只是一個臨時中轉(zhuǎn)站,并不能長期讓他們呆下去。如果真的有需要,我們也會提供給這些流浪人員回鄉(xiāng)的車票。”
王春峰說,外來務(wù)工人員并不是流浪乞討人員,他們是來義烏打工掙錢的,應(yīng)該有自食其力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