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文人畫與文人的畫》
尹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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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而好文，及至青年與憶明珠先生于上世紀(jì)的七十年代初邂逅于古城揚(yáng)州，幸甚至哉，既慕其才，即拜其為師。
憶明珠者，先詩后文，名譽(yù)文壇，被譽(yù)為當(dāng)代文壇四才子之一。 然，其六十歲后自嘲“封文筆而啟畫筆”，囑余為其刻?。骸皯浢髦榱?xí)畫第一載”、第二、三...... 乃至“面壁九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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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雜志約刊其畫作，其必有文字聲明在先：“我非文人畫，只可謂文人的畫。 如同皮匠的畫、鐵匠的畫一樣，職業(yè)屬性而已，不能占‘文人畫’的便宜......”云云。 并“請(qǐng)”余為其刻“我非老畫師”、“畫外人”等多種“習(xí)畫”之類印章鈐于畫上，以為“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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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在我看來，憶明珠先生岀手不凡，下筆有神，落墨有方，畫成而詩岀，完全是一件件地道的“文人畫”，完全是天才文人畫家。
他的謙遜讓我這個(gè)被稱為“專業(yè)畫家”自愧弗如，相形見絀也！
憶明珠老的“文人畫”與“文人的畫”，一字之差，讓人浮想聯(lián)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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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謂“文人”？
余以為
“文人”當(dāng)有先知先覺之圣賢天賦：老子騎青牛過函谷關(guān)而留八十一章《道德經(jīng)》以釋道貫古今； 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一部《論語》以曰儒家中庸。
“文人”當(dāng)有胸懷若谷之大家氣象：屈子九歌路漫漫其修遠(yuǎn)兮之志；文天祥留取丹心照汗青之格。
“文人”當(dāng)有才華橫溢之仙風(fēng)道骨：曹子建《洛神賦》翩若驚鴻，顧愷之《洛神賦》婉若游龍。 伯牙鼓琴《高山流水》唯鐘子期知音； 竹林七賢嵇康《廣林散》萬人空巷聽絕響。
“文人”當(dāng)有憂國憂民之家國情懷：杜子美愿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白居易心憂炭賤愿天寒，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辛榢軒五十弦翻塞外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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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然，“文人”可以柔情似水秦少游，會(huì)向瑤臺(tái)月下逢李太白，相見時(shí)難別亦難李商隱，卻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李后主，不思量自難忘蘇東坡，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李易安，人生若只如初見納蘭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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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可以是通才，也可以是偏才。 通才不多，偏才不少，古今中外莫不如此。古人琴棋書畫應(yīng)猶是，今人不識(shí)廬山真面目。就書畫藝術(shù)而言，古之能詩書畫印俱佳者多，良莠而已； 今之多才多藝者寡，濫竽充數(shù)者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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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又非等于“有文化人”。 前者岀文化類而拔其萃，后者包羅萬象，質(zhì)變與量化而已。
“知識(shí)分子”又非“識(shí)字分子”，前者可以百科全書，后者代步工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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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做人不易，做“文人”更不易。 正可謂“蜀道難，難于上青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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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文人畫”又何嘗不是難于上青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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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以為“文人畫”的內(nèi)涵在于：表里如一的文人氣、平和清高的書卷氣、翰墨飄逸的水墨氣。 在于大雅空山新雨后，在于境界風(fēng)正一帆懸，在于文彩此時(shí)無聲勝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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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飛雁，南國紅豆最相思；幾只蝌蚪，蛙聲十里出山泉...... 此乃“遷思妙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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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未到處，七八個(gè)星天外；墨未濃時(shí)，兩三點(diǎn)雨山前...... 此功夫在畫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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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摩詰“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徐青藤墨分五色，柔中見剛...... 此借物寄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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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云林野逸于江湖之遠(yuǎn)，沈石田隱居于東莊之田； 黃公望富春山居剩山剩水，董源瀟湘霧開晴嵐；范寬秋山行旅險(xiǎn)境外生，巨然層叢樹茂林正英...... 此心志向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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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八家龔半千出類，揚(yáng)州八怪金冬心為最； 八大山人筆力扛鼎看世情，石濤僧人斧劈山水載酒行...... 此紙上人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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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往若現(xiàn)，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若論畫事，皆為“文人畫”的！若問何能爾？答曰，天生我材必有用，畫外功夫在文學(xu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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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未必都能作畫，“文人畫”是被批判過的帶有“小資產(chǎn)階級(jí)情調(diào)”的傷感文學(xué)的藝術(shù)延伸而已。 故要小心，不要輕易拈花惹草自謂“文人畫”！
但文人的詩詞歌賦作品中大多充滿畫意，都是繪畫取材最佳選題，且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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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然，能被稱為畫家的畫家屬性大概都是文人，文人“的”畫可以是黃鐘大呂名垂青史。 較之“文人畫”的畫家或可更為專業(yè)，更有建樹，藝術(shù)性或可高山仰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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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構(gòu)圖、立意、斷章皆為妙品，只是被“命題畫”的藝術(shù)；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千己萬壑氣勢(shì)磅礴，只此青緑； 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一城春色、萬種風(fēng)情，唯妙唯肖長卷圖，只是汴京繁華景像描?。?清袁江袁耀“界畫”積工筆山水之能事，極瓊樓玉宇之大全，只在偏安一隅......
所謂“神、妙、能、逸四品”盡岀“文人的畫”中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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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今人不見古時(shí)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 今之藝術(shù)家，由于時(shí)運(yùn)不濟(jì)，許多人缺少文學(xué)修養(yǎng)的“童子功”。 先天不足，后天缺失，可謂醫(yī)學(xué)上的“缺鐵性貧血”，以至于與“文人畫”少緣，而另作“文人的畫”卻也名家輩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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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shí)“文人畫”與“文人的畫”無可厚非，僅限于后人對(duì)前人畫作作品評(píng)分類規(guī)檔而已。 今人何必一味去自貼“文人畫”商標(biāo)呢，只要厘清“文人畫”與“文人的畫”之間辯證關(guān)系則已，不必自我“對(duì)號(hào)入座”，不至于坐錯(cuò)了座位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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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堂座位有序，坐錯(cuò)了被喻不諳禮遇； 高鐵座位預(yù)訂，坐錯(cuò)了被指不守規(guī)矩。 東坡解曰：若對(duì)此君仍大嚼，世間那有揚(yáng)州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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勸君慎喻“文人畫”，
自許青藤墨色花。
老子青牛函谷去，
莊生曉夢(mèng)彩蝶家。
古今筆墨無非道，
來往文章有逆差。
學(xué)富五車陳腐朽，
才高八斗話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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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鑒于此，余忽有贅言感曰：
文學(xué)是一切藝術(shù)之分母; 藝術(shù)是唯一文學(xué)之分子。 文若江郎才盡，畫必暗然失色。
古人之畫以其文氣勝；今人之畫以其形式勝。 古人已墨守成規(guī)；今人須開托變通。
中國畫帶有哲學(xué)的抽象；西方畫多表現(xiàn)色彩的印象。 中西畫可以拉開距離，亦可中西合璧。
至于書法，能通詩文聯(lián)者當(dāng)謂書法家；能寫一手好字者可稱書藝家；能操動(dòng)毛筆運(yùn)行者是寫字愛好“家”。
古人論畫：曹衣出水，吳帶當(dāng)風(fēng)，言簡(jiǎn)意賅；今人論畫，雄文闊論，繞地球一周，言猶未盡。
作畫在似與不似之間； 著文于有意無意之中。 太似不是藝，太白不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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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留勝跡，我輩復(fù)登臨。 既有鴻鵠之志，何悵高山仰止。
我等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爾等未來可期，仍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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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藝術(shù)無止境，而學(xué)也無涯。 不如吃茶去，品一壺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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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6.3甲辰初夏尹石作于金陵三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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