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淮水安瀾”上一則與琉球國朝京使者鄭文英墓相關的帖子,引起了網(wǎng)友的關注和熱議。一位來自東海的古琉球國人曾幾何時出現(xiàn)在淮陰,時過境遷,如今琉球使者鄭文英之墓在淮陰區(qū)的境況究竟如何?帶著這些問題,記者進行了尋訪。
□晚報記者 彭智
【走訪】
鄭文英墓靜靜躺在黃河北岸
早前,曾有熱心讀者打電話向記者詢問,據(jù)網(wǎng)上傳聞,淮安市淮陰區(qū)有一座琉球國使者的墳塋,墓碑文字被指存爭議,是否確有此事?記者根據(jù)讀者提供的線索和網(wǎng)上顯示的地址,到實地進行了走訪。
記者從淮安市城南出發(fā),不時便到淮陰區(qū)黃河邊。跨過大橋,往黃河路王營鎮(zhèn)東望去,但見緊鄰綠柳遍植的廢黃河北岸,是一片繁忙的街市。按照地圖,鄭文英墓就處于這鬧市的一隅。然而,這里樓房林立,鄭文英墓被掩映其中,并不容易尋見。在黃河東路與新街的交叉口,記者向路人打聽后得知,鄭文英墓就在新街圖書館后。新街,并不新,路兩邊的房舍甚為普通,淮陰區(qū)圖書館也并非想象中那樣起眼。
在新街和圖書館外,因為沒有任何通向鄭文英墓的指示標識,很難找到墳墓所在的具體位置。記者在安靜的院落尋找可通行的路口,無意發(fā)現(xiàn)圖書館東可以繞行到后院。在記者眼前,是一段青磚黛瓦的圍墻,中間一處洞門,緊鎖的鐵門擋住了去路。洞門上,刻有“墓園”二字,圍墻上,左右兩邊各嵌一塊墓園說明牌。透過鐵門,只見一座肅穆整飭的墓塋靜靜地躺在這里,墓前立著一通斑駁的石碑,近兩米高的擋墻圍著墳塋,四周遍植松柏,綠樹成蔭。
“鄭文英墓歷經(jīng)滄桑,依托圖書館的文化氛圍,在這里得到妥善保護,很少受到打擾,如今更是修葺一新。”淮陰區(qū)圖書館館長蔣海軍告訴記者。
【探知】
職務是“都通事”還是“通都事”?
關于鄭文英身份職務,有網(wǎng)友指出,墓碑上正文將“都通事”誤為“通都事”。記者實地尋訪發(fā)現(xiàn),在鄭文英墓塋前,立著一塊斑駁的石碑,石碑上勒字記為:“琉球國朝京通都事諱文英鄭氏之墓。”此碑并載有說明文字:“此原石半缺,民國二十五年里人重立,興化金應元書。”
關于碑上正文的貽誤,網(wǎng)友“乘桴子”在博客發(fā)文指出,“此碑的‘通都事’應為‘都通事’。民國間人不解‘都’字制度背景,無足深怪。”
對此,記者采訪了淮安文史專家杜濤。杜濤告訴記者,這塊墓碑是1979年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并最終確定墓主人身份的憑證。“乘桴子”所言屬實,“都通事”才是鄭文英的身份,“都”有“負責”或“擔任”之意,“通事”在古代為翻譯官,鄭文英擔任琉球國朝京的翻譯使者與史實相符,而民國所書刻的碑文有誤。
記者在訪問網(wǎng)友“乘桴子”博客時發(fā)現(xiàn),“乘桴子”實為歷史學者王瑞來網(wǎng)名。在一篇署名為王瑞來,且曾經(jīng)發(fā)表于《中國文物報》的博文《琉球國朝京都通事鄭文英墓說明文字指瑕》中指出,這種用法在宋代的官署名與官名中十分常見,如都作院、都教頭等。日本早稻田大學的《琉球國中山王府官制》詳細載有琉球國官制。于“協(xié)理府”下即設置有都通事、副通事和通事等官職。由此可見,在通事中,鄭文英的職務級別較高,是翻譯部門的負責人。
【指瑕】
是“朝京”使者而非“國京”使者
除了墓碑正文有誤外,鄭文英墓園墻上所嵌標識牌,與碑文的記載文字也有出入,也就是將“琉球國朝京”,漏字為“琉球國京”。
在墓園院墻洞門左右兩側(cè)各鑲嵌一塊鄭文英墓的說明牌,其中一塊內(nèi)容為:“琉球國京都通事鄭文英墓。鄭文英(1744-1793),又名大嶺親云上,祖籍福建長樂,明洪武二十五年,其祖先隨閩地三十六姓人東渡琉球拓荒,帶去中國的文化與先進技術,到鄭文英已經(jīng)是十五世。清乾隆五十八年(1793)一月二十三日,鄭文英奉使來貢,于十一月十四日病逝途中,安葬于王營清口驛站(今淮陰區(qū)圖書館后院)。”
標識牌還提到,鄭文英墓1980年被原淮陰縣人民政府公布為“淮陰縣文物保護單位”,1987年被原淮陰市人民政府公布為“淮陰市文物保護單位”,1995年被江蘇省人民政府公布為“江蘇省文物保護單位”。
“院墻上標志牌與民國所立墓碑刻字出入,漏掉動詞‘朝’字后,其中‘國京都’三字連在一起,在斷句上讓人混淆。”杜濤告訴記者,“‘琉球國京都通事’幾個字,因‘國’、‘京’、‘都’三字放在一起,按閱讀習慣,極易造成誤讀,給人以‘琉球國的京都’的誤解。實際上,兩字應該分開,‘京’是‘朝京’的漏寫,‘京’指北京,而非琉球國京城,‘朝’有‘朝覲’之意。”
王瑞來指出,如此標識誤解了原本是動詞的“都”字,這樣,與“京”字連成“京都”一詞便傳達給人一個錯誤信息——鄭文英是琉球國京城的通事。“實際上,他是大清附屬國琉球來京朝拜者,官職為都通事。”
杜濤查閱地方志后告訴記者,《王家營志·古跡》中有記載,“琉球通事鄭文英墓在彤華宮后,有碑,舊題‘琉球國朝京都通事鄭公文英之墓’。旁書‘乾隆癸丑十一月十四日卒’。”按照史實和文獻記載,舊題“琉球國朝京都通事鄭公文英之墓”才是最準確的。
另外,院墻所嵌說明中,“此墓是中日兩國友好交往的歷史見證”一語的表達,也引起了較大爭議,王瑞來稱此語“欠妥當”。他認為,“鄭文英來朝之乾隆年間,琉球尚未為日本所吞并。日本吞并琉球國設沖繩縣,是在鄭文英來朝的100年后。因此應當歷史地看待,不當以今日的情況為基準稱作‘中日兩國友好交往’。”
【考證】
鄭氏原是福建三十六姓后裔
鄭文英作為琉球國使者道卒于淮安,使淮安與琉球發(fā)生并存在著一定的歷史關系。那么,鄭文英究竟有著什么樣的身份和歷史事實,在淮安又有哪些事跡?
杜濤告訴記者,他查閱了包括《淮陰風土記》在內(nèi)的文獻資料,都沒有發(fā)現(xiàn)相關的記載。有稽可考的,僅存于《王家營志》之中,“《縣志》曰:文英奉使入貢,道卒,葬此。按:邑人蔣堦《甦余日記》:琉球貢使約數(shù)十人,正使耳目官一名,都通官則文英,固正使也。又按《東華錄》:乾隆五十八年癸丑,是歲,朝鮮、琉球諸國來貢。碑上半缺。”從文獻可知,鄭文英作為琉球國入貢使者,于清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赴宗主國朝覲入貢,在前往北京的途中,十一月病逝于淮陰,安葬于當?shù)亍S捎谀沟匚挥谝粋€圖書館的后院,因而歷經(jīng)風雨,卻意外地免遭于毀壞。
王瑞來在文章里根據(jù)鄭文英墓的說明,概見了這樣的歷史事實,“在明初的福建,有大量移民東渡琉球,在那里開發(fā)生息。鄭文英祖先跟隨的閩地三十六姓,僅僅是大量移民的一隅。這讓我們可以想象的是,古代琉球國的經(jīng)濟繁盛與文化興隆,實在是有著中國大陸移民的功勞在。”
關于鄭文英的身份職務,王瑞來考證,“明清時期的日本、琉球等地設置有漢語翻譯,叫做‘唐通事’。唐通事以慶長九年(1609)長崎的馮六宮為始。這種唐通事由通曉日語的中國移民擔任。作為一種謀生的手段,唐通事成為世襲的職業(yè)。因此,從明初移民到鄭文英已經(jīng)十五世,并且有了琉球人的姓名,依然未忘母語。這固然有職業(yè)世襲的因素,但似乎亦可窺見,在琉球的中國移民,大約也有類似唐人街那樣的華人社區(qū)。這在客觀上也構(gòu)成了維持漢語不忘的語言環(huán)境。”
如今,隨著文物級別的升格,墓地不斷得到修葺。鄭文英若地下有知,當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