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又稱契文、甲骨卜辭、殷墟文字、龜甲獸骨文。即刻在龜甲獸骨上的一種古老文字。是迄今為止中國發(fā)現(xiàn)的年代最早的成熟文字系統(tǒng),是漢字的源頭和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根脈。
甲骨文是刻在不規(guī)則龜甲和獸骨上的一種古老的文字,距今有三千多年歷史。文字幾何形態(tài)多樣、豐富,在筆法、布局、結構上靈活多變?!安忿o契于龜骨,其契之精而字之美,每令吾輩數千載后人神往……足知現(xiàn)存契文,實一代法書,而書之契之者,乃殷世之鐘王顏柳也?!边@是郭沫若在1937年出版的《殷契粹編》的序言中,從書法角度對甲骨文作出的藝術評論。甲骨文入印就是將幾千年來的文字,經過合理的印化潤色后融入方寸之內,使其在字法、章法、刀法上符合篆刻藝術的法度,和諧相存并賦予新的生命。自甲骨文被發(fā)現(xiàn)以來,最早一批嘗試以甲骨文入印者有羅振玉、王雪民、簡經綸、楊仲子、鄧爾雅、魏樂唐等,開一時風氣之先。今人以甲骨文入印影響較大者有秦士蔚、楊魯安、劉江等,使甲骨文篆刻創(chuàng)作更加廣闊多元化。
篆刻藝術中甲骨文入印盡管歷史較短,但卻是篆刻領域不可或缺的一個特色的創(chuàng)作元素。著名甲骨文篆刻家蘇金海先生二十多年前曾在“涉于春冰”甲骨文印邊款中說:“甲骨文治印已逾七十載,卓然有成者僅簡琴石、魏樂唐、秦士蔚、劉江數人,予謂此藝美奧奇崛,蹊徑獨辟,非有古璽功底得甲金書意三昧者莫能為。予攻此藝二十余載,猶未得其精妙。”還曾說:“學習甲骨文印除了要有一定的篆刻基本功外,若沒有十年以上的甲骨學修為與甲? 骨文入印的實踐積累,很難成之?!?/p>
涉于春冰? 蘇金???/p>
篆刻本為小眾,而甲骨文篆刻在篆刻領域也屬于小眾。甲骨文篆刻創(chuàng)作的難點在于:一是可用字數少,讓創(chuàng)作者望而卻步;二是有些字形相近極易混淆,如筆劃的長短、偏旁的位置、符號筆畫的增省等差異,都將導致甲骨文字的千差萬別;三是沒有現(xiàn)成的印章范本作參考,一切要靠自己摸索。所以說學習甲骨文篆刻并非易事,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精力,不僅要通曉書法,還要懂得文字學。有人說:“當篆刻家難,當甲骨文篆刻家更難?!笔怯幸欢ǖ览淼?。在這里結合自己的學習體會,從以下三個方面來談一談甲骨文篆刻創(chuàng)作時需要注意的地方。
一、用字準確是關鍵
文字的準確性是甲骨文書法篆刻作品成功的首要保障,特別是參加展覽的投稿作品,往往因出現(xiàn)用字失誤的硬傷,而毀于一旦,前功盡棄,這在各種書展中多有案例。甲骨學專家陳煒湛教授將甲骨文用字問題分為三種類型:“一、不循規(guī)矩,以意為之;二、沿襲誤說,以訛傳訛;三、濫用通假,杜撰字形?!敝两袼姷囊笮婕坠俏膯巫钟?378號,而可釋者只有1682號(《甲骨文字編》)。這給甲骨文書法篆刻創(chuàng)作帶來一定的局限,那么如何才能比較準確地運用甲骨文字進行創(chuàng)作呢?
(一)查字典
首先,字典要選擇業(yè)界認可的專業(yè)出版社出版的甲骨文字典。目前常用的有《甲骨文字編》(李宗焜編);《新甲骨文編》(劉釗主編);《甲骨文字典》(徐中舒主編);《甲骨文字形表》(沈建華、曹錦炎編著)等工具書。
其次,最好一個字例用兩種字典查尋比較對照,選擇有共性且業(yè)界普遍認可的字體。切記在查字形的同時,也要查字義;
用手機APP查找也很方便快捷,可在特定場合臨時應急,但最好還是要在紙質工具書上仔細核對后再確定字形,不能圖省事。
在字形的選擇上,蘇金海先生有選字“三要領”:一是精,精確、精準。做到準確無誤,字字有來歷,有出處;二是雅,優(yōu)雅、優(yōu)美,查字典可盡量選擇排列前面的字形;三是新,新穎、新奇,少見或新近釋讀被專家學者認同的,可在創(chuàng)作中靈活運用。一字多形的,選用形近似楷書者。另外,在選擇字例時盡量選年代和風格相近的字形,反之則一定要作印化處理,使全印文字完美統(tǒng)一。在甲骨文入印方面,如何印化文字,使印文與印章的本體形式能夠適應配合,是衡量篆刻水平的重要標準之一。
(二)會借代
蘇金海先生認為與甲骨文同時代或時代相近的金文、陶文等古文字,它們之間有許多相通之處,在創(chuàng)作時如遇甲骨文所無之字可以古璽文、古陶文、古幣文等古文字借代,他認為這是解決入印文字不足的好辦法之一。同時,我們一定要注意在作品中不宜過多運用替代文字,否則就不是一件完全純粹的甲骨文篆刻作品。
(三)用通假
楊樹達在《積微居金文說·自序》中介紹他研究金文的經驗:"每釋一器,首求字形之無牾,終期文義之大安,初因字以求義,繼復因義而定字。義有不合,則活用其字形,借助于文法,乞靈于聲韻,,以假讀通之。"
通假,指漢字中的互相通用及假借的用法。用音同或音近的字來代替本字。古文字的同音通假現(xiàn)象,一字多用解決了當時文字數量少的難題,在古代這是常見現(xiàn)象。古為今用,這也為我們解決了甲骨文字數量少不敷使用的困難。例如“中”通“仲”,“齊”通“濟等”。常用古文字通假字典有:《古文字通假會典》(高亨纂著);《古文字通假字典》(王輝著);《古漢語通假字大字典》(王海根著)等相關字典。一件作品不宜過多選用通假字,多了讀之不暢。姓名印一般情況下不宜使用通假字,“不擅改他人名諱”,這是刻印者約定俗成的規(guī)則。
二、善于變化更出彩
注重個性化的語言表達,用自己的書風,統(tǒng)一甲骨文施入印中,形成自己的面目。在印式、印面、印文處理上要善于變化,避免千人一面、千印一面。用自己的篆刻語言,詮釋甲骨文篆刻作品,讓其更加豐富出彩。
(一)選印式
劉江先生認為:“作卜文印需古樸,峻峭中透出現(xiàn)代氣息方佳?!惫糯浀溆∈蕉喾N多樣,如古璽印式、秦印印式、漢印印式等等。在參照古印創(chuàng)作的同時,近年來異形多字仿甲骨片的印式和圖案化的印式漸多,這也是時代賦予我們在創(chuàng)作形式上的一種多元化嘗試。甲骨文印創(chuàng)作不像古璽印、秦漢印、浙派、皖派、元朱文印等有其傳統(tǒng)的章法、固定的印式,甲骨文印創(chuàng)作在技法上幾乎沒有多少優(yōu)秀范例可供參照,所以也就不受固定法式所限制,可以自由發(fā)揮。蘇金海先生在傳統(tǒng)印式的基礎上對章法、刀法作了大膽的探索與嘗試,在章法上,不僅運用了聚散分明、疏密相間、大小相容的古璽印式,還汲取金文印雄強、猛利的諸多特點。
2020年疫情期間,蘇先生創(chuàng)作了一方“同舟共濟”甲骨文印,創(chuàng)造性地將漢印朱白相間印式移植到甲骨文印創(chuàng)作,自然流暢,生動活潑,為甲骨文入印新辟了一種新的表現(xiàn)形式。
同舟共濟? 蘇金???/p>
(二)看印面
印面上的視覺因素主要是文字及留空的安排,每個字需自帶節(jié)奏,結構上的變化將導致章法節(jié)奏的變化,同時也包含線條本身的輕重(粗細)與虛實的關系,處理好視覺因素的關系,是印面空間關系構成的重要一步。而改變視覺固定模式往往可以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屬于形式因素有:印面形狀、大小,印文排序,朱、白文選擇,形式類別的選擇,邊欄界格的使用等。印面大小、形狀,朱文、白文或朱白相間等等因人而異。刀刻的速度、角度和力度等對印面的呈現(xiàn)最直接。善于運刀者印面生趣,多姿添彩。在印邊(也是印面的基準線)上可做大文章,寬邊細文、寬邊粗文、細邊細文、細邊粗文、寬窄邊(二寬二細,三寬一細,三細一寬)、無邊、L形邊、C形邊等等都是調節(jié)印面的重要手段。
(三)重印文
1、明徐上達曰:“凡在印內字,便要渾如一家人,共派同流,相親相助,無方圓之不合,有行列之可觀?!庇≌聞?chuàng)作有點類似“演戲”,印人就是一個導演,印石是個舞臺,文字是舞臺上的人物,人物要有個性。在這里有主角有配角,字與字之間如同人物之間要有角色關系,要有情感構成,分合有序,張弛有度。甲骨文文字所構成的藝術空間美和契刻線條的藝術價值,是甲骨文篆刻藝術獨有的美。印體平面的構成是每個印文構成之和,多與少、大與小、疏與密等空間關系是相互依存的,也是相互依賴的。一字有一字的“字眼”,一印有一印的“印眼”。
2、篆刻之難,在于“均稱”與“變化”兩極之間度的把握。甲骨文印文最忌諱的是填充式平鋪。均衡不等于平均,根據印文繁簡自然安排的同時,強化內在的連通性,靜中寓動,相互依存。章法中有時有意識的避趨揖讓也是一種出其不意的方法,這種對典范的結構加以變化,造成印文審美的陌生感,而這種陌生感可以構成自己審美體系和標準的,就是風格的表現(xiàn)。
3、印章創(chuàng)作的過程,就是充滿矛盾和解決矛盾的過程。甲骨文印有時為了字法、章法的協(xié)調需要而對印文進行通假、粘連、正反、合文等手法進行處理,如“無”借“亡”,“有”借“又”等,這些在實際運用當中將會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三、刀下留情能傳神
篆刻之要義,在刀與石的關系。即以刀鋒在石上自由施刃,驅刀如筆,大刀闊斧,刀意放縱而能留情,酣暢淋漓又能傳神,將豪放與精準的火候,掌控得恰到好處。
(一)知刀味
刀法是指刻印運刀時所用的一切技巧法則。包括執(zhí)刀、揮刀、修飾等眾多不同的鐫刻技術和提綱要領的審美準則。
而刀法的作用,是為了最終體觀印面鈐蓋在紙上呈現(xiàn)出來的平面視覺效果。因此,我們在欣賞篆刻作品時,就能通過解讀印蛻刻畫痕跡中的節(jié)奏感和各種變化效果來推測作者鐫刻時的狀況,體味作者運刀過程中的輕重緩急、剛柔順逆、筆意傳達,并進一步領會到作者在刀石之間想要表達的作品意境,這就是刀味。
(二)善用刀
我們知道,在篆刻用刀上主要就是掌握三個“度”,即速度;角度和力度?!叭取钡牟煌瑢€條的呈現(xiàn)有著顯著差異。之外,還有刀口的鋒利、刀口的夾角(鈍刀)以及刻刀的大小、薄厚、輕重等等都會影響作者的運刀效果,這需要作者根據自己的篆刻風格去不斷總結探索。特別是筆畫的轉角處理,更能體現(xiàn)出作者的習慣。在創(chuàng)作中篆法往往起著制約刀法的主導作用,但同時,刀法也會在某種程度上改造篆法。
(三)融筆墨
甲骨文大多數來自于刀刻,入印后表現(xiàn)刀味是一個方面,另一方面是在強調契刻的同時,融入筆墨意趣。就是用自己的刀法來傳達自己印作的筆墨精神。常見的甲骨文一般是單刀,而我們用甲骨文入印創(chuàng)作就不能只用單刀,而應該根據實際情況單雙兼施,長短(長切、短切)并用。蘇金海先生常講:“用刀如用筆,理論上講書法篆刻有各種各樣筆法、刀法,真正掌握了,熟練了,也就無所謂用中鋒側鋒、單刀復刀。根據需要,沖、切、削、鑿、铦、敲各種招數齊上陣?!苯袢兆痰斗ū纫郧案鼮樨S富、多元、立體。在傳統(tǒng)刀法之外,還有磨、擊、削、刮、撞、擦、釘、碾等各種輔助手段。
總之,創(chuàng)作一方甲骨文印,在保證字法準確的前提下,印中字體要有大小、正側、俯仰,筆畫要有粗細、長短等等節(jié)奏上的變化。在章法上特別要注意留紅(白)的處理和點、線、面的結合。甲骨文筆畫多以直線為主,轉換移植到印章若輔以用曲線等穿插,可增強印章的動勢。個性化的印面效果,也是個人風格的重要體現(xiàn)。書畫主要是筆墨疊加,而篆刻則是刀削刊刻,一個是加法,一個是減法,所以篆刻創(chuàng)作時即要大膽更要謹慎。
甲骨文篆刻藝術自上世紀初開始,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其間也曾有許多古文字學者和篆刻家努力實踐,積極探索,但因其缺乏現(xiàn)成的作品和經驗參考,與古璽、漢印、元朱文等其他門類的印式相比,甲骨文篆刻的普及與發(fā)展還是顯得有些滯后。無論是書法界,還是文字學界,對于甲骨文字入書、入印,所面對的用字困境,目前尚沒有特定的創(chuàng)作理論和公認的用字方法和準則,或寬松,或嚴苛,增大了作品創(chuàng)作難度,同時也增大了作品投稿入展的風險,這些都影響到創(chuàng)作者的積極性。這從近幾年甲骨文書法篆刻創(chuàng)作在國展中入展量我們就可以看出。就目前甲骨文創(chuàng)作來說,有的書法創(chuàng)作者自覺地從情感和理智上拒絕或遠離,有的甲骨文篆刻者則在艱難而痛苦地掙扎中漸漸失去耐心而轉向更容易入展的印風。重視程度不夠,費時費力,出力不討好等等問題都是影響甲骨文書法篆刻創(chuàng)作繁榮重要因素,這些都需要我們冷靜客觀地去面對。唯有古文字學家考釋增訂出更多可識可用的甲骨文字和甲骨印人勤于探索,完善技法,共同努力,踏踏實實,把研究和創(chuàng)作結合起來,讓更多的書法篆刻作者投入其中,讓更多的青少年加入到甲骨文書法篆刻的學習與創(chuàng)作中來,甲骨文書法篆刻藝術之花才能開得更加燦爛動人。
蘇金海先生為本文的撰寫,提供了部分印作資料,在此特別感謝!
甲骨文篆刻作品選刊
磬室? ?羅振玉刻(1866-1940)
叔言獲古? ?羅振玉刻
新農? 王雪民刻(1882-1946)
王氏鼎卜文? 王雪民刻
鴻塵? ?楊仲子刻(1885-1962)
雪公長壽? 楊仲子刻
車馬一東西? 簡經綸刻(1888-1950)
用日約少? 簡經綸刻
虎在丁亥? 鄧爾雅刻(1884-1954)
萬歲萬歲? 鄧爾雅刻
老子猶龍? 魏樂唐刻(1921—2012)
樂濤? 魏樂唐刻
淮安人耳? ?秦士蔚刻(1922-1999)
力爭上游? 秦士蔚刻
同心協(xié)力? ?劉江刻(1926-2024)
鳥鳴山更幽? 劉江刻
人長壽? ?孫家潭刻(天津)
祖國萬歲? 孫家潭刻
行樂直須年少? 蘇金海刻(江蘇)
圓月在舟中? 蘇金???/p>
十萬狂花如夢寐? ?劉紹剛刻(北京)
月下游魚樂自知? 劉紹剛刻
工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 ?林尓刻(江蘇)
尋花不問春深淺? 林尓刻(江蘇)
心外無物 物以心生? ?龐跟澤刻(江蘇)
中國夢?蔡樹農刻(浙江)
水鄉(xiāng)夢? 盛靜齋刻(江蘇)
如今化作雨蒼龍? 胡健康刻(上海)
鬼斧神工? ?宋謙刻(江蘇)
一春心事? ?張星亮刻(山西)
協(xié)和萬邦? ?董洪濤刻(黑龍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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